[庆余年]我自横刀向天笑

作者:掌柜的今天更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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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打开那封情报的时候,陈萍萍罕见的愣住了。

      再三确认手中的这封情报确实是由叶重发出来并且由检察院速度最快的渠道送来的,陈萍萍挥手示意前来送信的言若海退下,而后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封只写了寥寥几语的信件,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他用自己的指腹极为缓慢地划过上面的文字,又转头看了一眼桌角上正升起袅袅白烟的香炉,不禁长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有些出神。

      裴长卿怎么会染上了瘟疫呢?

      她平时那么谨小慎微,这次前去江南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任何闪失。更何况暗探昨天传回来的消息还说他们正忙着制作能够抵御瘟疫的药,为什么今天就……

      “院长。”朱格恭敬的声音突然在陈萍萍耳边响起,拉回了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到江南去的思绪“您找我?”

      猛地回过神来,陈萍萍看着比之前瘦了不少的朱格,点了点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说话:“你来了?坐吧。”

      停顿了一下,陈萍萍点点横在两人之间的茶具,借着喝茶的功夫来平定自己此时有些起伏不定的心绪,问到:“你的伤都没事了?”

      “没事了。”再次行了一礼后坐下来,朱格一边倒茶一边回答道“阿裴给的药确实很管用,现在已经不会妨碍办公了。院长找我是京城内又出了何事?近日京城内还未出现感染瘟疫的人,但是发现了多名行踪诡异之人,正在追踪中,有结果属下会立即和院长禀告。”

      陈萍萍闻言先是点点头表示知晓这件事,他随后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张薄薄的纸,半晌突然问道:“你对于救你的人,有什么印象吗?”

      听到这句话朱格先是一愣,他随后放下茶杯微低着头恭敬地开口:“回院长,属下在悬崖下的那段时间只能分辨得出白天和黑夜,但是听不见任何声音。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监察院门口了。”

      有什么话几欲脱口而出,陈萍萍看着纸上的那行字最终化为了一句:“京都城内,你要好好看着,有任何问题及时来告知我。”

      “是,院长。”恭敬地回了话,朱格悄悄的抬眼看了看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晰表情的陈萍萍,放下自己的茶杯起身告退。

      看着朱格的背影随着门被重新关上而消失,陈萍萍摩挲着自己手里的茶杯,他无意间转头透过窗格看向外面,看着窗外的树上有一朵花被风垂落在了自己的窗台上,就在他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那朵花又被突如其来的一股风吹跑了。

      陈萍萍的目光顺着再次被风吹起来的花朵一路飘飘荡荡飞到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收回自己已经伸出去的那只手,翻转手掌看着自己掌心里的老茧和纹路,沉默地收紧了自己的手。

      他看着摇着轮椅来到被摆在角落里的代步机前,看着上面已经落了灰的罩子,耳边突然响起了裴长卿的声音:“萍萍?怎么不用呀?是不是不好用,要不我回头再做一个新的吧?”

      “我没有……”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个声音提出的问题,陈萍萍在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地时候突然打了一个机灵,他猛然间反应过来,做这架代步机的人已经远去了江南,而经常来的范闲也远去了北齐,这间屋子终于只剩下了他这个老跛子。

      陈萍萍攥着扶手的手微微收紧,他试探性地抬起一只手臂想要触摸眼前的这块布料,却最终迟疑地停在了半空中,而后缓缓垂下。

      微微佝偻着后背坐在轮椅上,陈萍萍无意间用指甲抠了抠轮椅的扶手,突然感觉到轮椅下好像弹出了什么东西。

      陈萍萍弯腰摸了摸刚才出现震动的地方,满是惊讶的发现入手竟然是一片温暖。

      把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放在自己轮椅下的暖炉拿出来,陈萍萍用手指柔柔地描绘着上面的花纹,脸上扬起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的笑意。

      回到堆满了竹简的书桌上,陈萍萍在翻阅公文的时候下意识的往旁边伸手做出抓取的动作却抓了个空。

      陈萍萍悬在半空中的手臂顿时僵在了原地,他转头看向自己伸手的方向,那里原本放着几个碟子,上面会摆放着三四块精致的点心,但是现如今却空空如也。

      陈萍萍翻了翻自己放着小点心的抽屉,他看着里面空空如也的盒子,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用力的合上了抽屉。

      他再也找不到那些只要自己伸手就拿到的甜枣,桂花糕,糯米糕的小碟子了。

      裴长卿走的太过于干脆,除了那个代步机,剩下不管是她住的那间屋子,还是陈萍萍的屋子里,现在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裴长卿生活过的痕迹,就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头一次,陈萍萍环视着自己的这间屋子,觉得太大,太冷,太空旷了。

      陈萍萍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叶重送来的那封信上,他拿起信纸重新阅读了一遍,看着上面的文字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种感觉从他回到京城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心底盘旋着,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但是等他想要追查的时候,这种感觉又突然间的消失了。

      枯瘦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信纸,陈萍萍的手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微微卷起的边角处,他微微用力搓了两下,赫然发现了藏在这张纸中间的那一张薄薄的信纸。

      陈萍萍小心的把覆在上面的这张纸一点点揭下来,他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空白的宣纸,在摸了摸材质后拿过了一旁的蜡烛点燃。

      看着被自己架在蜡烛上的纸慢慢浮现出了真正的情报,陈萍萍在看清上面的内容的时候瞳孔微缩,攥着信纸的手指突然微微有些颤抖。

      陈萍萍慢慢的把那张纸从蜡烛上挪下来,他有些头晕目眩地看着纸上的文字,原本就带着几分昏昏沉沉的头部仿佛是突然被人用拳头重重的捶了一下,连意识都变得有几分恍惚。

      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看的明白,但是当这些文字连在一起的时候,他宁愿看不懂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信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经过调查,此次江南的大规模瘟疫,是由于神庙引起的,神庙中人隐藏在人群中不断鼓动居民造反,他们不会受到瘟疫的影响,并且还试图散播南庆即将要亡国的言论。裴长卿之所以会受伤并且感染了瘟疫,就是因为在衙门前闹事的领头人为神庙中人,他们的武器上也沾染了部分病菌。打伤裴长卿的人经查证为普通百姓,但是不知为何裴长卿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随时有感染瘟疫的风险。

      怎么会是,神庙?

      另一边的二皇子府。

      气的直接摔了自己手中的茶杯,李承泽盯着桌上明显不是裴长卿的笔记,但是确实又是她的说话风格的这封信,突然开口问谢必安:“你说,我现在去江南,有多大把握?”

      “没有把握。”谢必安弯腰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交给下人,他抱着剑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后一脸正经地回答“殿下不如在京城和苏先生掌握好京城的局势,这样能让裴长卿的工作也减少一些。”

      重新拿起一个新的茶杯给自己续了杯茶,李承泽看着自己手中这张已经被自己捏的满是褶皱的信纸,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走了两个来回后猛地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把信纸扔出去,但是却冷哼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

      李承泽背对着谢必安深吸一口气而后抬手认认真真的把刚刚自己捏皱了的地方展平,又统一收到一个小盒子里,这才转过身一脸阴沉地看向了窗外:“跟在阿裴身边的那些暗探呢?他们就没传回来点有用的情报吗?我养着他们不是在养一群废物。”

      “目前已经确认甲一和丙四已经死亡。”谢必安回想起被送回京城的那两块腰牌,他握着剑的手似乎是微微有所收紧,平静地开口。

      “谁杀的?”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李承泽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他感受着吹在脸上的阵阵凉风问道。

      谢必安先是环顾了一番四周,随后上前一步站在李承泽的身后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一剑封喉,老熟人。”

      闻言冷哼了一声,李承泽抿着唇用指尖轻轻敲击了几下窗框,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在窗外的小花园里:“知道了。”

      游移的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李承泽半趴在窗户上看着正蹲在水池边试图用小漏勺捞鱼的阿甘,目光不由得变得有几分柔和。半晌他突然问道:“谢必安,阿甘这几天怎么样?”

      “它昨天还在找它的卿卿。”一想起这个似乎是因为裴长卿的私自离开而变得有些暴躁的阿甘,谢必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

      感觉到了谢必安语气中的不自在,李承泽勉强把自己的目光从阿甘身上拔出来转移到谢必安身上,但又很快的转回去,他托着脸看着阿甘的一系列举动心情不错地说道:“怎么这副表情?哦对了,昨天晚上我叫你的时候,怎么是阿甘进来的?”

      听完李承泽的问题谢必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甚至有往龟裂风化的方向发展的趋势,他沉默了半晌硬邦邦地吐出一句:“因为那个时候他把我一针迷药迷晕了,怀疑我要对殿下做什么不利的事情。”

      “噗!咳咳咳。”一瞬间喷笑出声,李承泽赶忙用袖口作为掩盖试图缓解一下自己的笑意,他转身看着僵着一张脸的谢必安试图想要安慰对方“咳咳,那阿甘也是,不知情嘛。”

      “殿下想笑就笑吧。”谢必安无奈地看着李承泽一脸“我好想笑但是因为当事人是你所以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放弃般地说道。

      终于笑出声来,李承泽一脸愉悦地看着半转过身去的谢必安,过了好半天才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满含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必安站姿笔挺地感受着李承泽拍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他微微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眼中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随后伸手扶住了又开始笑的左摇右晃的李承泽:“殿下。”

      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笑意,李承泽拍拍自己的肩膀随后把头探出窗外对着外面正看向自己的阿甘招了招手:“阿甘~”

      “咔啦!”极为快速地收起自己的作案小工具顺便把捞上来的鱼全部都放生,阿甘欢快地一颠一颠地跑向了李承泽的方向。

      迎着阿甘往外走,李承泽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伸手直接把阿甘抱了一个满怀。感受着怀里传出来的阵阵舒爽的凉意,李承泽摸摸阿甘圆滚滚的身子,拨开对方弹出来正挥舞地欢快的机械臂笑眯眯地问道:“阿甘想她了?”

      “咔啦——卿卿——咔啦——江南——阿甘——咔啦——”

      “阿甘不要怪你的卿卿啊。”蹲坐在门槛上,李承泽紧了紧自己的衣领,看着也试图摇摇晃晃地坐下来的阿甘,单手托腮轻声说道“你的卿卿在江南很好,她和那些大夫们一直在努力治病,她很快就能回来啦~”

      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好几圈,阿甘有些别扭的模仿着李承泽的姿势也想要蹲到门槛上,最终一个没站稳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李承泽的腿上:“咔啦——卿卿——咔啦——”

      李承泽笑着把阿甘的身子摆正,他感受着手掌中冰凉的触感,不知为何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阿甘,你要跟我一起等着阿裴回来,她不管怎样一定会回来的。等她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去街上看你最喜欢的杂耍,或者去湖边捞鱼也可以。”

      “咔啦——甘草——咳嗽——”阿甘听着李承泽有些沙哑的嗓音从肚子里弹出一个装着草药的小抽屉,它用机械臂抓出里面的甘草放到李承泽的衣服上,微微拱了拱他示意他收下。

      李承泽微微抬眼看向阿甘那双正在咕噜咕噜转的眼睛,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机甲人因为自己的目光似乎变得有些害羞,不由得用力清了清自己的嗓子顺从地拿走甘草转手交给一旁的谢必安,而后又转头问阿甘:“阿甘想去什么地方,等阿裴回来之后。”

      “咔啦!鱼——咔啦——”

      “好,那我们就去郊外。”

      江南。

      把自己锁在屋里,裴长卿仰头看着天花板,默默地感受着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感,半晌咬牙抬手又给自己的胳膊划了一道口子。

      裴长卿低着头看着鲜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缓缓流出后滴落在一旁的铜盆里,她掐着指头算了算血液从伤口中渗出来的速度,一手拿过准备好的止血散按在仍在流血的伤口上,另一只手抓过一旁的药瓶,用牙咬开瓶塞往嘴里倒了一颗药丸生吞下去,这才开始慢慢平复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

      “……啧,又失败了?”

      过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裴长卿重新睁开眼睛看向药柜地方向叹了口气,随后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已经止血的伤口,掸了掸上面浮着的止血散,随后咬着后槽牙用力一撑从地上爬了起来。

      裴长卿拿过放在桌上的匕首,她极为熟练的用自己的肩膀抵住刀柄的位置,在墙上新添了一道刻痕。

      大致地扫了一眼墙上自己一共划了几个“正”字,裴长卿揉了揉自己莫名开始泛疼的胸口,又转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那些药材,把其中两种往空出来的地方拨了拨:“水牛角会好点吗?”

      说话间,裴长卿正支撑着自己的那只手臂猛地一软,她整个人下一秒不受控制地倒向了药柜的方向。

      直接重重地撞在了药柜上,裴长卿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却又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

      “小裴姑娘?”

      就在裴长卿晕晕乎乎地坐在地上揉着脑袋的时候,叶重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茫然地看向门口的方向,裴长卿在勉强听清楚叶重说的是什么之后先是小心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她抬手扒住桌角的位置往前膝行了几步,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叶重又问自己:“小裴姑娘,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用牙齿咬住自己胳膊上的肉吞下自己险些溢出口的呜咽声,裴长卿浑身颤抖着站起身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她喘了几口气后才松开自己的手臂,用沙哑的嗓音掩盖自己的鼻音:“劳烦叶将军挂念,在下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不难听出裴长卿掩盖在沙哑下的鼻音,叶重想要抬手打开眼前的这扇门却最终叹了口气,他把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地敲着门框,回答道:“药材已经按照你写的方子在配了,那几位老大夫那边我也过去看过,他们的情况也还好。现如今全城戒严,大街上已经没有百姓在游荡了,我已经发出通告谁不遵守规定就会被抓紧牢里强迫他遵守规定。”

      停顿了一下,叶重接着说道:“防御用的药材我派人挨家挨户的送过去,保证每一户都会有药材,这几天感染的人数相比较于前几天有所控制,我也按照你说的方式建造了临时的看护地。小裴姑娘,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听到最后一句话裴长卿松开了自己咬着的食指,她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看着上面的湿润低低地咳嗽了好一阵子才继续问道:“出来的人确定都带着面巾吗?有没有人不遵守规定?”

      “带上了,小裴姑娘放心吧。”听着里面的动静,叶重握紧了自己垂下的那只手,努力的平复裴长卿的担忧。

      汇报完了情况叶重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脚边原封不动的饭菜,他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斟酌着开口劝道:“那个,小裴姑娘啊,我看你今天又没吃饭,你要不要出来或者是开个门,不用全开就开个门缝。哪怕你吃一口完了再回去也行,你这一天天不吃饭身体也受不住啊是不是?”

      裴长卿用额头抵住门板用力吸了吸鼻子,她闻着顺着门缝挤进来的饭香味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就突然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随后用力一推门框让自己往后倒退了几步,对着一堆药渣干呕了几声。

      叶重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慌神,他抬脚伸手想要打开门查看裴长卿的情况,却发现门早已被对方从里面反锁。他只能站在原地听着里面的干呕声逐渐减弱,用力地敲了敲门框的同时扬声说道:“小裴姑娘?小裴姑娘?……裴长卿!”

      抬手迟缓的擦去自己嘴唇沾染上的血迹,裴长卿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抓着放在桌上的画卷,意识有些昏沉却仍旧坚定不移的往门口的方向挪了两步。

      裴长卿驼着背靠在桌角的位置上,她听着门外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勉强勾了勾唇角,沙哑着嗓音说道:“叶将军,不必特意给我裴长卿过来送饭了,这口饭还是留着给更需要的人吧。”

      “可是,你如果当真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没法和陛下,陈院长他们交代啊!”

      听到“陈院长”这三个字的时候裴长卿沉默了,她从胸口扯出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平安符,回想着自己离京那天站在城墙上目送着自己离开的三个人,过了好半天才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叶将军不必给在下送饭了。”

      停顿了一下,裴长卿用力吸了吸鼻子,柔和了自己的嗓音开口:“叶将军不必担忧自己无法向陛下交代,劳烦叶将军取纸笔,代裴某写一封信送往京城可好?”

      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叶重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应下来:“好吧,那我先去拿东西,小裴姑娘你想想写什么。”

      房间里的裴长卿听了这句话之后微微一勾唇角,她听着门外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摇了摇头。

      她还能写什么?

      无非就是告诉那位远在京城的鸡妈妈自己现在没事,还活着,但是有关于整个江南的瘟疫现在还在逐步扩大,有可能把北齐和东夷城都卷进来……

      思维一时间有些发散,裴长卿挪到门口的位置顺着门板滑坐下来,她仰起头看着被自己钉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的那张纸,看着上面写着硕大的两个“活着”,不由得开始想象李承泽在写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裴长卿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用力拧了一把自己胳膊上还留着牙印的地方,在意识清醒了些许后才开始思考自己的行文措辞。

      “小裴姑娘?”

      门外叶重的声音响起,让想的有些入神的裴长卿吓了一跳,她听着门板后悉悉索索的声音,脸上一时间竟然流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意。

      什么时候自己的警惕性变得这么差了?

      等到叶重准备完之后裴长卿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打好的腹稿,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腮肉这才缓缓开口:“阿泽,见信如晤,今日已是我至江南的第二十天,江南的疫情相比我上一封给你的信里描述的更为严峻。我如今沾染瘟疫,幸好还可以继续配药,但是进展并不顺利,想要配出真正的解药要需要一定的时间……”

      “不知京城近来情况如何,可有感染人员或者是可疑人员出现?若是出现还要及时隔离防止进一步传播扩散。瘟疫现如今已经产生变异,神庙中人的速度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上一些。你近日里也要小心为上,莫要出府也莫要参加集会,监察院内若有情况,还望你能告知与我,也请费叔在京都城中多多操心此事,不可再让京都城内的百姓大面积感染。同时北齐和东夷城的情况也需要随时关注,这场瘟疫的规模可能远超我们之前的想象。万望珍重。裴长卿敬上。”

      李承泽读完了手中这封重若千钧的信,他把信纸一点点合上重新塞回到信封里,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若有所思的陈萍萍,缓缓开口:“陈院长应当也听见了,阿裴信上说瘟疫已经开始变异,希望陈院长能注意自己的身体,也劳烦朱主办和费主办多多注意京城内的人员情况。”

      陈萍萍看着李承泽眼中的疏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思索了一会儿后像是定夺了什么一样抬头冲李承泽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二殿下。”

      “陈院长客气了。”微微侧身挡住身侧试图想要走上前的阿甘,李承泽把信封妥帖的放进自己的怀里,面无表情地开口“既然陈院长听完了这封信,本王就不留陈院长在这里喝茶了,陈院长慢走。”

      看着费介推着陈萍萍的轮椅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李承泽僵硬地转身看着自己身边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阿甘,突然蹲下来死死地搂住对方,声音破碎地喃喃自语:“阿甘,若是阿裴回不来,我要全江南的人给她陪葬好不好?”

      “咔,咔啦——”阿甘半是懵懂的由着李承泽抱着它,它在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巨大的悲戚的时候小幅度地晃了晃身子,弹出两只机械臂生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感觉到李承泽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阿甘的眼睛转了一圈后弹出了一个装满了糖果和小零食的抽屉摆在李承泽的面前,同时机械臂还挥舞着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一串叮当作响的风铃:“咔啦——开心——飞走——咔啦——”

      李承泽看着正在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的阿甘,他微微抬手摸了摸正摇晃着风铃的机械臂,又把那个装满了五彩缤纷的糖果的抽屉推回去,轻轻的在它额头的位置落下一吻:“谢谢。”

      李承泽拍拍阿甘示意它先往前走,等自己撑着膝盖站起身的时候,眼眸中透露出来的阴冷让谢必安都有些心惊。

      仰起头抬手接住风中不知是哪儿吹到自己面前的一朵残花,李承泽随手把它抛进池塘中,看着它被池塘中的鲤鱼一口吞下,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不知道京都城的风起云涌,远在江南的裴长卿依旧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内,每天忙着拿自己以身试药;忙着听叶重跟自己讲现在外面的情况是否有好转,感染的人数有没有增加,东夷城和北齐有没有感染的消息;忙着关心神庙有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在某一天叶重再次来到门前的时候,裴长卿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染上血迹的匕首,又看了看已经溢出盆的药渣,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腕感受着自己皮肉下微弱的脉搏。

      “叶将军不如跟在下做一个约定吧。”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地衰败下去,裴长卿在叶重汇报完所有的情况后故作轻快地开口。

      门外叶重的声音猛的一顿,他似乎是做了什么动作而后才镇定地问道:“什么约定。”

      “给我七天的时间,我来做出解药。”裴长卿低头看着自己被划得乱七八糟的胳膊,她伸手拿过一旁的玻璃瓶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把桌上有用的药材一一归类放好,趁着自己嗓子被药润湿的时候说道“若是七天之后,我没有推开这扇门,劳烦叶将军将此事呈报陛下说我已无法控制疫病的蔓延。但是那些在吃过药后有所好转的人要等他们彻底痊愈后和其他人一起送他们离开这座城,到时候还请叶将军走之前放一把火,莫要让瘟疫出现更大范围的传染。”

      听完了裴长卿的话,叶重和身后的两名士兵同时沉默了。

      一拳砸在门板上,叶重低着头张着嘴仿佛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呼吸着空气,他看着自己脚边悄无声息的出现的那两滴水渍,想要抬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却停了下来。

      他颤抖着嘴唇几度开口想要对裴长卿说些什么,他想要告诉裴长卿不要这样对自己,不管是解药还是疫情他们可以等,可以等到做出来的那天,但是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嘴里尝到了咸湿的味道,叶重死死地抓着门框看着门板上投射出的那个微微颤抖的影子,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眶溢出,浸湿了自己脸上的面巾。

      叶重知道,现如今全天下百姓的性命都在屋里这个小姑娘的肩膀上压着。

      他是一介武夫,带兵打仗早已刻入了他的骨血中伴随着他的生命一起前行,但是医术方面他除了听军队中的军医普及过一些最基本的包扎剩下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窍不通。

      可是他不甘心啊!

      他不是不知道裴长卿这三个字代表的是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说这位裴长卿小裴姑娘年纪轻轻就可以进宫为陛下看病,是“暗夜之王”陈萍萍养大的孩子,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响彻整个京城。

      在乍一听到这些描述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这位小裴姑娘近似半老徐娘的年岁,但是实际上,这个小姑娘才刚刚到桃李年华的年纪。

      这个年龄的姑娘们,没嫁出去的可能还在想今天穿什么样的衣服,配什么样的簪花。哪家的公子哥们相约出来游玩了可以前去一看饱饱眼福,那个时候可以拿着绣好香囊送给自己的心上人,亦或者约着要好的姐妹一起去游湖、去赏花。

      嫁出去的姑娘们可能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孩子满院子追逐,孩童的欢笑声让空气都变得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现在正是放纸鸢的好时机,孩童趁着风把纸鸢高高的放起,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小跑,看着天空中彩色的纸鸢发出清脆的笑声。

      路过某一家糕点铺子的时候,店中香甜的气息会悄悄地勾住孩童归家的脚步,他们也许会围在店门口用力地闻着空气甜甜的味道,叫嚷着撒着娇说要买一袋回去尝尝,紧跟其后赶来的母亲可能会和他们商量着只买一小袋或者是家里的仆人已经做了糕点,回家吃吧。

      明明这个小姑娘有大好的青春,她还有那么多想做地事情,还有那么多想看的风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叶将军。”靠坐在门板上,裴长卿听着外面的抽泣声,仅剩的力气只够她牵动一下嘴角再放下。

      她微微仰起头注视着屋内的那两个大字,说话的声音虽然沙哑不堪,却依旧平和温柔:“当初我在陛下面前请命来江南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说天下人治不了的病,我裴长卿来治。所以叶将军和两位将士,请莫要哭泣,也莫要伤心。若是以少数人的性命换千万人的性命,那便是值得的。”

      粗鲁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叶重摇着头拒绝了裴长卿的提议,他的声音低沉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叶某一直说自己是个粗人,除了带兵打仗剩下什么都不会。但是,小裴姑娘,若是可以,请一定、一定好好的活下来。叶某在这门口等你七天,决不食言。”

      “……将军啊。”唇齿间轻轻地溢出一声叹息,裴长卿低声咳嗽了很久,才嘶哑着感慨“这是何必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将军又何必如此执着?”

      “因为叶某答应过天下人要把小裴姑娘完完整整的活着带回去。”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叶重直接吩咐身后的士兵搬个板凳过来,他后背紧绷地说道“叶某就在这里,等着小裴姑娘把解药做出来!”

      门板后的裴长卿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看着眼前硕大的那两个“活着”,突然笑了。

      她猛然间想起了曾经有人说过的一句话,那个人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裴长卿慢慢的回头看向桌上杂乱的药材和笔记,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明白了当年那位被称之为“仁剑”的穆天磊,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临死前说出那句:“吾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

      京城。

      自己摇着轮椅来到那间暗室,陈萍萍坐在轮椅上透过月光静静地注视着花圃中生长旺盛的那些野花,久久不曾回神。

      “您怎么又没照顾好自己啊。”

      “怎么做了暖手抄还不用?是不是不合适?”

      “这是给您做的暖炉,免得您一年四季手都是冰凉的。”

      “我从城东给您带了桂花糕回来!您尝尝?”

      “……我心悦你……”

      耳畔不停地响起裴长卿的声音,陈萍萍在听到那句:“是我逾越了。”的时候,终于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流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情。

      他把从轮椅中发现的那个暖炉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受着透过衣服渗透到自己皮肤上的那点微弱的暖意,低声呢喃:“长卿,你要活着……”

      他去了抱月楼,见到了那位原本应该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苏拂衣,从她那里他知道了叶轻眉的真正死因,也知道了裴长卿这些年来的一番苦心。

      微微佝偻着腰,陈萍萍伸手拿起水桶里的木勺舀了一勺水,他微微倾斜手中的木勺,看着木勺里的水慢慢的落回到桶里砸出一串小小的水花,他不禁想,是不是裴长卿当初心悦自己的时候,就像这木勺里的水一样,原本满心的欢喜被自己活生生的一点点磨平,到最后不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念想?

      陈萍萍回想起前几日费介给自己把脉的时候,忍不住围着自己走了好几圈啧啧称奇,夸赞裴长卿的医术竟然已经超越了他费介。

      在陈萍萍的再三追问之下费介才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裴长卿竟然能把他的身体调理到半个健康人的程度,她几乎是做到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在说完这段话后费介甚至还念叨着想等裴长卿回来之后拉着她探讨一下她给陈萍萍开的方子。可是他今天才知道,所谓的身体大有好转,都是裴长卿自己用她的健康换来的。

      “你在疑惑。”

      苏拂衣的声音突然在陈萍萍背后响起,让他手中的木勺“噗通”一声重新掉回到木桶中,泛起一串涟漪。

      “你怎么来了?影子呢?”

      苏拂衣站在那里看着月光下陈萍萍单薄瘦削的背影,她并不意外地看到对方手中抱着的那个让自己十分眼熟的暖炉,叹了口气。

      大步走上前,苏拂衣把放在一旁的盖子牢牢的盖回到木桶上,自己一撩衣摆径直坐上去。顺手摸了摸陈萍萍已经有了几分暖意的手,她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他没事儿,被我敲晕了在外面躺着呢。你昨天走的时候我看着你不对劲,所以今天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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