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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愁
斩·愁
昏账暗香,浮月沉沉,房内仅燃着一直短烛。火光微抖,带出的烟云一颤,散开成了满室的弥漫萦绕,说不尽的暧昧迷蒙。
轻轻离开熟睡之人身边,掀起账幕,迷艳的火光舞上他玉般的躯体,却是带了无数啃咬痕迹。或是因为冷,或单只因那火光的跳动,仿佛他也轻轻一颤。魅蓝而微卷的长发有些湿漉,搭在肩上,显出方才的淫靡与疯狂。尽量放轻声音地起身穿衣,苍白的脸色在烛焰下染上一层淡淡暖霜,还有那不知根本的潮红。一点一点,还是晕染不住浓重的倦色于孤寂。鲜红的唇仍在血在流淌,艳得凄骨,烈得伤神。终是在吹灭了烛火后的阴霾中,失了踪影。
推门离开,一片清白月光直洒而下。如秋也已有了一段时日,眼见快到了中秋,月光已盛。幸村一人走到房后的河水中,褪去衣裳,欲要濯尽那纠缠痴迷,翻云覆雨。任那凉意已然浸骨的流水冲洗身躯,带走又一夕的癫狂痛苦。
“怎么,真田的疯病又犯了?”河边古刹的树干上,仰躺着一人。戏虐地对着那清冷的人笑问。那人一席红衫,即便是在这夜间仍是红得张狂艳丽,一头银发归在一侧,悠然自得地提着一壶酒。一双丹凤眼细长妖艳,隐隐带着一股邪魅。
水中的人没有回答,宛若他不存在。
“哼。”轻哼一声,又饮下一口美酒,数上之人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每次发病,你为什么都不制着他,发而任由他来,啧啧,还每次都这么过分,凭你的武功,完全可以办到吧?”树上之人提着已空的酒壶来回晃荡“难道,你就真践成那样?”
“乒!”话音刚落,手中的酒壶已然被飞弹而来水珠击碎,河中之人回身冷冷看他,定定说道:“仁王,你敢再说一遍,我碎你全身骨头。”没有强烈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丝毫不怀疑此话真假的仁王赶忙跃身而下,走到河边喃喃道:“抱歉,抱歉。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他你就是幸村精市?为什么一直要让他恨你却又不离开他?三年了,他一直把你当作杀死他心爱之人的仇人,却不知你就是他所爱的那人。就这么疯到现在,平日还好,一旦发了病,如此伤害你,却又丝毫不自知。你为什么从来不辩解?”
三年前,隶属于立海这一杀人组织的他们遇到了不明来袭的人,当时幸村为保护真田身受致命一击,在真田怀中死去。然而,却被他们的头领以特殊的方式救回。真田却因受了过度打击,伤心成疯。把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幸村认作是了杀了幸村的凶手。
“我已经不再是人。”幸村绝美的脸庞毫无血色,苍白如瓷,宛若幻象。“若他……”幸村眼神一紧,随后又叹息一声:“就让他还是爱那个曾经的我,也好。”
“罢了,你们二人的事,我弄不懂。快要出任务了,这次很棘手,你小心些。说来,也该我献祭了吧。”说罢,走下水去,抬起手腕用指甲割破,递向幸村“来吧。”
幸村没有说话,看着大大方方伸出手臂的仁王,闭上眼低头将流出的血液吸入了口中。仁王看着幸村在月色下苍白的身体,不由微微失神:“斩愁,你名为斩愁,为何自己却又如此浓重的悲哀?……”
江湖上一提到斩愁,任谁都会变色。因为那绝对是死神的代名词。只要是斩愁要杀的人,自他出道的三年中,从未失手。从来都是杀人之前为将死之人吹一曲挽乐,从来都是一击即中,从来都是不淬毒药的暗器,而且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斩愁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仇是美?都无人得知。所以若是你被斩愁盯上,就要小心身边的所有人,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斩愁。斩愁杀人于瞬间,毫无痛苦,故而以此闻名。而今,酒馆里人声鼎沸,又是武林人士在此闲聊交谈。
“听说了么?斩愁这次要杀公子迹部。”
“那个自然,这早已引起轰动,毕竟公子迹部的武功可不是之前那些人可比拟半分的。”
“是啊,公子迹部武功深不可测,即便是斩愁,也不可能成功。”
“过了八月十五,结果如何自然可知,现在在此旁加测论,也无意义。”一个清冽的声音自墙角边的桌旁传来。一个蓝发蓝衣的男子独自一人坐在那厢,桌上仅有一壶酒,和一把剑。神色悠闲。
“切,别理他。”众人向他望去,他毫不在意,全然无视。感觉到那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同表情完全相反的凌厉杀气,这些人也就不敢上前挑衅了。
那独饮的男子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他的酒,嘴边带上一抹残酷的低笑:“迹部,你,会不会被杀呢?”
幸村回到与真田同住的小屋时,真田也刚刚完成任务回来。持剑站在房内就着月光擦剑。幸村踉跄地扑入房间,一手捂住胸口,脸色苍白得吓人,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身上单衣已被汗水湿透。
真田收起佩剑,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紧紧蜷起身体的幸村“你失手了。”冷冷地抛出一句话,真田不由皱了皱眉头。他从不喜欢和这个人在一起,但既然主人如此安排,他也只好忍耐着不杀他。但这二人相处,却几乎从不说话。真田也从未给过对方好脸色。然而此时见他如此痛苦,僵硬的面部微微一松,上前蹲下,撩开遮住绝世容颜的长发,蹙眉唤道:“喂,要死也别死在这屋里。”近了一看,只见他的嘴唇红肿艳丽,似乎刚经啃噬,脸上憎恶表情毫无隐瞒。幸村微睁开眼,微微翕合双唇,半响发出了些许破碎的声音:“出……去……”
“切。”真田也不愿多理睬他,提剑踏出房内。幸村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月圆之夜,血蛊发作,绝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如果因这次的任务失败而得不到解药,自己今夜就会活生生痛死吧。不,不要死,还想要,想要在他身边看着他,哪怕是……被厌恶,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
这几日因为幸村身体不适,不便行动,真田便把整张床都让给幸村休息,好生照顾着。这日幸村醒来时,正看见真田采了一枝红枫回来。“这房子,三年来……还没有有过植物。”幸村看着那一抹艳丽的红枫,怔怔说道。真田微愣,“是……我今早在屋外看见了,便摘回来了。”见幸村不语,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低下头去,喃喃道:“想我和幸村少年时,我曾送过他一枝红枫,向他起誓……”“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此生永不辜负……”幸村信口借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未曾和他人说起过。”真田惊诧地看着他“你… …梦中提过,我猜想就是……”幸村恍然觉醒,慌张回应。真田蹙眉看着他,半响不语。“是啊,从很久以前起,我的眼里就只有他
了……”幸村轻微一振,抬头问道:“那……”
“忍足,果然是你要杀我……”一声悠远的带着薄薄的无奈的叹息阻截了幸村的话,门外何时来了人,二人都未能察觉。
真田走出房内,只见一位风华绝代的锦衣公子与那个面戴青铜面具的男子对峙在屋外空地。那蓝衣男子脱了脸上面具,竟是风姿绰绰,分外年轻,隐约与那位华衣公子有些相像。“自然是我,我三年前逃到此带,杀了立海首领,培养高手,就是为了杀你 。”
“你明知道斩愁杀不了我。”迹部摇头叹息“何必呢……”“但你今日在此,我却一定能杀你!”忍足恨声道。
“不。”迹部淡淡道“我来,不是要与你拔剑相向。我来……”迹部缓缓抬手“是想要带他走。”真田顺着方向转身看去,正是幸村愕然地站在门边,心中蓦地一紧。
“哦?你看上他了?”忍足歪头邪魅一笑,挑眉问道。“不是。”迹部又缓缓摇头,“他来杀我,却失了手。被我所擒,我本想逗弄他,却发现,他的魂,太过沉痛太过哀伤,所以,我放弃了。我只想带他离开这里,过平淡的日子,不想再让他杀人。”
“哼,你倒是问问他,他愿不愿走。”忍足冷笑一声,回头冷声问:“斩愁,你的回答?”
“我不走。”出乎真田与迹部的意料,幸村淡淡回绝。忍足大笑,回头玩味地看向迹部“看吧,迹部,你的魅力不够勾引我的斩愁。”迹部的神色显出一丝悲怜,却是看向忍足。
“为什么不走?还要呆在这里做甚?”真田上前低声问他。幸村抬头侧脸看他,带着孩童似的天真,眼睛睁得很大,却空洞洞灰蒙蒙的什么感情都没有,只有更渐浓重的苦涩与倦意,轻声问道:“你,也想我走?”“为什么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受人凌辱?”“你不能保护我么?”幸村几乎就要脱口反问,生生忍住。“他不能走,因为他体内有血蛊,没有我的血他就会死。”忍足冷笑“平日里如果不摄入一定的鲜血,他也会变成废人。”听过此番话的真田震惊地看向幸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幸村的眼神更加暗淡死寂,垂头苦笑:“很可怕吧,我是个靠喝人血而生的妖怪。”不可能不震惊不恐惧,自己同他共居一室,不知他是否也喝过自己的血?是否一直在想着向自己攻击?而自己竟然毫不知情!那退后的一步,足以让人心死。
“真田,我问你两个问题。”忍足转向真田,残酷地笑意略上面上。“不!”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的幸村脱口呼道。真田沉声问道:“什么?”“第一,你还记不记得幸村相貌?第二,你还记不记得杀幸村者的相貌?”真田莫名地回头看向幸村,杀了幸村的人不就是……不对,幸村的样子?幸村的相貌……无论如何回想,脑中只能出现方才斩愁落寞冷涩的面容,斩愁到底是……
真田混乱烦躁之际,忍足蓦地向迹部出手,迹部一惊飞身掠后,然后出剑,他出剑时就已后悔,却为时已晚。忍足径直撞上剑尖,穿胸而出。迹部上来不及错愕,忍足依然搂住迹部,二人一同跌倒在地。迹部挣扎着爬起,抱起忍足:“侑士,侑士,你这又是何必。”“我死了,化作鬼跟着你,保管你再也摆脱不掉。”忍足宛若赌气的孩子,促狭满意地笑着。“我明白了,你故意让斩愁在血蛊临近发作时杀我,引我随他来,知道你的踪迹,然后故意被我杀死,要让我一生都欠着你是不是?你怎么,怎么可以如此淘气……”“真……真田。”没有理会迹部的话,忍足看向真田,微微笑道:“三年前,我杀了你的幸村,可我又救活了他。是你自己不珍惜,休要怪我。斩愁……你既然手中有箭,为什么不把它斩断呢……像我这样,多好。”“侑士,侑士!”迹部连连呼喊,但那蓝衣蓝发的男子却永远沉静下去。
半响,幸村宛若没有注意到真田错愕震惊的神情,径直走向迹部,轻声道:“葬了他吧。”迹部没有回答,缓缓点头。
秋风渐大,迹部坐在忍足墓前,止不住又一次叹息。忽地有箫音响起。那曲子迹部听过,那是斩愁在杀人之前所吹的挽乐。悠远绵长,却空洞心凉。真田看着吹箫的幸村,自始至终,都没有回望过一眼。他已想起了一切,却也已无法弥补。
“谢谢你的曲子,很美。我走了,你,既然要留,我也不好勉强,告辞了。”迹部起身,对着放下玉箫的幸村辞别。
“不。”幸村回答。迹部莫名地转身看他。“我和你走。”说罢,便欲走上前去。真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哀求“别走。”幸村脸色微微发白,淡淡道:“放手吧,真田,我心已死,不想再伤心。”“不,我怎么能再次失去你?”真田脱口说道。“你之前未曾失去过我。”幸村淡淡看着他“是我早已失去了你。真田,你送我的一枝红枫,我永生记得。可你,是否还记得我送你的一瓢清水?”说罢,抽出手决然而去。
“精市……”
“别忘了,我是个靠喝人血的妖物。”真田还欲说什么,幸村冷冷斩断。
“我不在乎,我会带你走访天下名医,帮你解除血蛊的痛苦。”他真的不能失去他,否则,自己恐怕会再一次疯掉。他如何能面对再一次失去他的现实?
“你放心,我也会带他走访名医,为他解雇。而且,月圆之夜,我的血,也可勉强做解药。”看着二人惊诧的神情,迹部苦笑坦然:“我和忍足的血,有血缘之亲……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迹部侧过脸,望向忍足的墓碑,淡定的眸里,有丝丝点点的不设与心痛的寂寞。“走吧……”不留声色地吸了一口气,甩袖离去。
看着离去的幸村,真田还想说什么,手向前抬起伸出,终还是放下……
月色清幽,水光潋滟,真田坐在河边径自出神。他犹在想幸村和他说的那句话“真田,你记得送我的一枝红枫,那可曾记得我送你的一瓢清水?”那日他对幸村起誓,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永不辜负。幸村舀起一瓢清水,经流过他的手掌,对他说:“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永伴君侧,共同泯灭。”枫叶红艳有质,他却铭记着誓言负了他;清水无形不能留,他却一直守着誓言陪在自己身侧……
“为何不追?”树上传来仁王慵懒的声音。
“他说他心已死。”
“心死之人又如何会伤心?”仁王反问。真田霍地站起,只见仁王坐在树干之上,怀中抱着一名男子。那男子眼神空洞,全无生息,已然全无意识,只留空壳一具,无知无觉,宛若木偶。
“去追他吧。”仁王看着怀中被控制了神智的男子,喃喃说道:”你,应当要比我们幸福。“
真田微一楞神,再也不犹豫,直接点地掠去。
仁王抱紧怀中之人,轻声说道:”柳生,你说他追得到么?“自然无人回答。仁王低首苦笑,唱起了小曲,曲调竟是斩愁的那曲挽乐。被他填了词,不成韵的唱着:
说你手中有斩愁的剑,为何不把情丝一刀两断?
任我看东窗日出,任我望西楼月圆。
春燕归来无消息啊,大雁南去飞鸣远。
你说你手中有斩愁的剑,为何不把情丝一刀两断?
任我画伤心的眉,任我擦流泪的眼。
相逢残月杨柳岸啊,良宵美景团圆难。
是伤?是痛?是缘?
是伤?是痛?是缘?
是爱?是恨?是缘?
相逢时从来急,回首间情已切。
思念你彩云追月,牵挂你日日夜夜。
你是一只射向我心房的箭……(注1)
”他会追上来吧?“迹部策马,看着面无表情的幸村问道。
”也许……“
”他追上后,你会和他走么?“
”不会。“
”解除了血蛊之后呢?“
幸村蓦地停马,人是毫无表情,眼神却变幻不定,半响才道:”再说……“
迹部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三年后:
”他在哪里?“真田焦急地问向面前的迹部。
”就在那山里,你自己去吧。我这么做,可是要被他骂的。“迹部指向远处,侧头回答。告诉他你的踪迹,你会怪我吗?幸村……
”多谢。“真田拱手作揖,转身离去。
迹部无奈摇首,抽出纸扇敲击着台面,低声吟道:”
斯人已逝独黯伤,
不想故人近身旁。
笑叹红尘无事常,
但数此情最怅惘。
血霞殷红曼华香,
幽蓝不掩眸中凉。
抽刀欲斩少情网,
锋刃不解愁更长。(注2)
他身边有酒,却是已空了三坛。“侑士侑士,你也是希望他们幸福的,不是么?……”目光望向远处青翠一片,漫漫绿意,遮住了淡而挥之不去的愁思。“斩,愁啊……”酒馆内的歌姬起了调,唱起了那首《斩愁》。当年幸村暗杀迹部失败后,便传言斩愁已死,而那首曲子遂而连着仁王的词儿被传唱开了,便就是名为《斩愁》。
真田确信自己听到的是幸村的吹奏的箫声,尽管如今可在很多地方听到,但这箫音他却可以分辨,那一定是自己追逐了三年的人儿。终于停在了山崖之上,眼前这白衣蓝发,面对空谷吹箫之人,还能是谁?他的血蛊终于治好了,他也该愿意见自己了吧,胸腔不断起伏,声音仿佛被山风堵住,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真田颤抖着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斩愁》?”
箫声戛然而止,吹箫之人缓缓回身,魅蓝长发随风飘动,微微一笑,道:“斩愁已死,在下,幸村精市。”
全文完
注:1此段为《逆水寒》片尾曲《伤心小箭》歌词
2此诗为寂冥的观后作品,在此多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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