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买完圣诞礼物从商场出来以后，你看看天色还早，便打算在街上再随意走走。大概因为快过圣诞节了吧，街道两边的树上挂满了彩灯，街边商店的橱窗里立着各种打折促销的广告牌，迎面走来的情侣有说有笑，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连带着让你的心情也明媚起来了。不知不觉走到和她初识的酒吧门口，你望着那泛旧的招牌对自己说，“要不进去坐坐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别的安排。”

　　时间还早，酒吧里几乎还没什么人，老板在吧台忙碌，看你推门而入，向你点头致意，“好久没来了。”

　　你笑了一下，扬了扬手里的礼品袋，“过来给朋友买礼物，路过进来坐坐。”

　　“要喝点什么吗？”

　　“老样子，日出吧。”你说着，找了个角落坐下。你回想起第一次和她见面的场景，那次你也是一个人坐在相同的位置，她坐在隔壁桌一杯接着一杯喝着你不知道名字的酒，同时不停地用手机打着字，大概和男朋友吵架了吧，你想着便自顾自刷起了微博。突然，她将手机狠狠地反扣在桌子上，穿上了外套，准备起身离开。可能因为喝了太多酒，又起身地比较迅猛，她一下子没站稳，朝你的肩膀借了一下力。她连声说着抱歉，你抬头望向她，她的面色有点苍白，但大概因为喝了酒，脸颊上又泛着红晕，虽然酒吧光线很暗，你还是注意到她如湖水般澄澈的双眼此时却盛满了即将决堤的泪水，你愣在那里，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和心疼。你轻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又起身搀扶她到门口，并送她上了的士，她好像说了谢谢又好像没说。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你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日出。虽然酒吧里开了暖气，但是一口酒下去还是觉得整个食管都被冰了一遍，这种冷热刺激让你直呼过瘾。

　　日出快喝完的时候，你准备起身回家，酒吧的门正在此时被推开，你看到一年多没见的她被冷风裹挟着走进来。她好像刚下班，还提着电脑包，神态显得有点疲倦，大概又连续加班了吧。原本准备离桌的身体，又不听使唤地重新坐回座位，你继续喝起那杯快见底的日出，“稍微再坐一会儿吧”你对自己说。

　　她寻找座位时看到你也在，有一瞬的发怔，随即微笑着和你打招呼，并坐到你旁边的位置上。“好巧！”

　　“是啊，好巧，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老样子，不停地出差，这不刚回来”，她语气有点疲累又有点愤愤，“不过可以去不同的城市，就当公款旅游了。”她朝你狡黠地笑笑。

　　你安慰地看了她一眼，“要注意休息啊“，然后你和她都沉默起来，各自抿着自己杯中的酒。她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很忙，即便是来酒吧的放松时间，手指也不停地在手机键盘上飞舞着。你用余光看到她修长的手指，不禁回想起你们的第二次偶遇。

　　那是几年前秋天的一个周末，你在网上报名参加了一个阅读分享沙龙，沙龙是在新天地一家隐秘的咖啡馆举办，你找了很久才找到，进门的时候听到一阵钢琴曲，好像是巴赫平均律里的曲子，因为找不到咖啡馆带来的烦闷情绪也被这悠扬的琴声抚平了。你看到她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欢快地跳舞，她微闭着眼睛沉浸其中，午后的阳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微微的绒毛仿佛镀上了金光，你有点愣神。她大概感受到注视的目光，转头看向你的方向，有一瞬的惊讶，随即朝你笑笑。你想你一定脸红了，心脏不听使唤地在胸膛里咆哮，你礼貌地冲她点头，又有点无所适从，然后看到钢琴边上立着的沙龙指示牌，你从恍惚中醒转过来，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在朝她解释：“我过来参加分享沙龙。”那天的分享会你全然不在状态，眼前晃动的全是她认真弹钢琴和朝你微笑的样子。你的注意力也根本不在分享阅读体验的伙伴们身上，眼神不时地飘向玻璃门外，看到她还在，心里有一丝丝小庆幸。你猜她大概是这个咖啡店的常客，老板和几个服务生都和她很熟悉的样子，你看到他们互相亲切地打招呼。她喝咖啡惬意的样子、专心工作的样子、打字时偶尔嘟嘴的样子都不断刻印进你的脑海里，你多想中途退出分享会，可是好像又觉得这样未免太刻意，终于挨到结束，你匆匆收拾了东西，走到她跟前和她打招呼，“Hi，好巧啊。”

　　“好巧，上次谢谢你啊。”她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嘴角划出好看的弧度。

　　你腼腆地笑笑，“没什么的。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周末有时候会过来加班。分享会好玩吗？”

　　“呃，嗯，大家观点都很精彩。”你挠挠头，自己都觉得说得有点心虚。

　　“你晚上有安排吗？附近正好有一家想吃很久的餐厅，我请你吃饭啊，作为上次你扶我上出租车的感谢。”她笑着吐吐舌头，便开始收拾起笔记本。

　　你看到她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心里重复着拒绝她，但是嘴巴已经不听使唤地答应了。

　　那天你们吃的很愉快，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却好像是一对认识很久的朋友。

　　她说：“我有一种预感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呢，一看到你不知怎么就觉得你很亲切。”

　　“哦，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长得很慈祥、和蔼可亲。”

　　她大笑着附和道：“有点有点，和蔼可亲的小姐姐。”

　　她好像很喜欢笑，让你有一种幻觉——对面的她像一个太阳一样一层一层融化了你的心。你们聊彼此的工作，聊最近好看的电影，聊她和男朋友养的猫。临别的时候，还互换了微信，答应着要保持联系。

　　活了二十几年，你终于知道所谓“一见钟情”好像不是骗人的。认识之后，你会忍不住地去关注她的动态，她的每一条朋友圈你都会认真地看，她分享的每一首歌你都有反复地听，你的自控力在关于她的信息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但是你又清楚地知道，你们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她的亲近也只不过是把你当一个聊得来的普通同性朋友罢了。由于你回避的心态，你们的联系从一开始就不咸不淡，偶尔她会在微信上给你分享一些最新的展览信息，然后问你要不要一起，你总会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渐渐地她也就不怎么约你了。你几乎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对于她偶尔的聊天也都是简短敷衍的回复，渐渐地你们也就不再联系了。你的心里有点失落，但或许还带点解脱的意味，就这样放下吧，时间会是最好的解药。

　　只是老天好像贯会捉弄人，在你觉得你快要忘记她的时候，她被所在的咨询公司派驻到你们企业做战略规划辅导。在电梯里再见到她的时候，你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缘分大概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吧。就这样，你们开始了半年的“同事”关系。你在公司的设计部，平时和她的工作基本不会有什么直接的交集，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是都会有无休止的加班。她偶尔加班到很晚的时候，会问问你还在不在公司，要不要一起吃宵夜什么的。这样的接触对你来说是危险的却又是诱人的，你极力地控制着减少和她见面的次数，但是你的心却依然像跌落在流沙里一般，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你一夜一夜地失眠，即使偶尔的浅睡里也总会不时出现她模糊不清的脸和若有似无的声音。你渐渐消瘦了下来，连续的睡眠不足让你的工作时不时出现纰漏，你想你病了。终于有一次你在工作上出现了严重的失误，上司把你单独叫到会议室进行了沟通，那些略重的批评话语好似刺骨的寒风狠狠地挂在你脸上，疼痛却也叫人清醒。那天终于挨到下班，你冲出公司急急地准备开车回家。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当你开车经过公司门口时，你看到她站在那里显得有点无助，应该没有带伞吧，这样的天气也不好打车。于是你把车停到她跟前，问是否需要载她一程。她看到车里是你，便开心地拉开车门上了车。

　　“今天真幸运！我还以为回不去了呢，你真是我的lucky girl啊。”说着，她长出一口气，露出庆幸的表情。你勉强地笑笑，她一无所知轻松愉快的样子反而让你感到更加失落。她拿出手机给男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说着同事会送我回家，你不用担心了之类安慰的话。外面豆大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蹦蹦蹦的声音，像钢珠直直地砸在你心脏上，很疼很疼。你拧开了收音机，听到里面熟悉的主持人在讲笑话，可是不知怎么你觉得今天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她家离公司并不远，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她说着谢谢，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你叫住了她，她疑惑地回过头来。

　　“你之前不是问我那个一直喜欢的人是谁吗？”

　　“嗯？”

　　“如果我说那个人是你，你信吗？”

　　她的眼神有几秒的失焦，然后大概明白过来你说的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好像又一下子没有组织好语言来继续你们的对话。

　　“开玩笑的啦，刚刚电台主持人讲的笑话啊，你没听到吗？不要当真啊！”你大笑着说，然后感觉好像什么东西掉进眼睛里了。

　　她好像如释重负的样子，匆匆下了车，走进楼道的阴影里，连车门也忘了关。

　　你慢慢地开着车在路上乱晃，电台里放着近期流行的偶像剧里的一首歌，你也轻轻跟着哼了起来，“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外面下着大雨，你脸上的雨势却也丝毫不认输。

　　之后，好像她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你，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公司的庆功宴上，因为他们的协助，公司的年度营收有了近乎翻倍的增长，全公司的人都受邀参加了宴会。你和她在人群中远远地对望了一眼，笑着举杯致意了一下。宴会总是相似的无聊，那些总是带着各种交易目的性的觥筹交错让你觉得有点烦闷，你走到厅外的大露台上打算透透气，看到她也在那里，黑暗中的她好像又比之前瘦了一圈，应该一直都很忙吧。你想退回室内，只是她已经看到你并笑着和你打招呼。你们杵在栏杆旁聊了一会近况，又回到刚认识的时候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好似那晚的场景从来没有发生过。

　　在你们准备转身重回庆功宴的时候，你听她在身后轻轻地说：“谢谢你的喜欢，对不起，我不是。”你们又融进了屋里的热闹，那只言片语飘散在微凉的黑洞洞的夜色里。

　　杯子里的酒已经见底了，你吸到一管一管的空气，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你晃过神来。你和她又继续坐了一会儿，说点类似糟糕的空气、最近人心惶惶的冠状病毒这样全国人民都关心的话题。

　　“我的车快到了，我得先走了，下次再见。”她边看着手机里滴滴快车的行动轨迹，边朝门口走去。

　　“我也准备走了。”你拿起礼品袋快步跟上她。

　　你和她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她朝你的礼品袋看了一眼。

　　“给女朋友买的，快过圣诞节了。”你没头没脑地解释起来。

　　“嗯。”她好像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转头看向马路，青灰色的天空下起了小雪，此时已接近深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晕黄的街灯散落在她好看的侧脸上，她宛如女神一般。你转过头，拼命努力不让擒在眼里的泪水掉下来，你知道也许说不定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了。

　　“好冷啊”，她拢了拢外套的立领。

　　\"好冷\"，女友在身边呢喃，你突然惊醒过来，原来是一场梦。你小心翼翼地将女友的胳膊收进被子里，又替她紧了紧被角。女友翻了个身又安然地睡着了，你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叹息一声。而此时的你早已睡意全无，打开手机点进她几个月没更新的微博，目光停在置顶的信息上，她说“我要结婚了，祝我幸福吧！”，配图是十指相扣的带着婚戒的手。你的手指在点赞按钮上方迟疑了一下，又默默地收回了，然后按了一下取消关注。外面，好像真的下雪了，白色清冷的光透过卧室的落地窗直直地打进来。你看着那片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听说在初雪日许愿的话，愿望会很容易实现，亲爱的神明，请保佑她永远幸福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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