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立樱桃下

　　38.休书
　　距那日季葵声把卫洱一人丢在湖边又是几日。他虽负气骑马离开，还是不忍心遣了马夫过去接她回来。

　　他虽不多言语，也爱赌气，可就算委屈自己也不愿欺侮了她。

　　季葵声当日回到军营便下令要放了孟昙，手底下的将士惶恐，不敢随意从命，便应允着偷偷去找了德高望重的刘军师。

　　这个决定很快传遍了军队上下，一片哗然。刘军师当即前去谏言，这孟昙实在放不得，宋军狡诈，放虎归山他日终会反咬一口。

　　季葵声连帐子都没让他进，任由花白胡须的老头在帐外苦口婆心劝说，自己一个人闷在帐子里一壶一壶的灌着酒，让人不停加着酒。

　　算算时日，栀子花也该开了，只是这处并没有栀子花，想一嗅馥郁花香都极难。

　　北上几月，她日日都思念着粉雕玉琢的女儿，不知道栀子的小辫雪泥可还绑的俏皮，没有自己督促栀子读书，不知道她还勤快不勤快。她苦命的栀子，做梦都想见一面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不知自己深爱的父亲如今成了这样的小人。

　　但卫洱还残存着星点的希冀，便是孟昙虽非一个好夫君，但也无碍于他还可以做个好父亲。

　　季军让孟军遣了人过来领回他们的将军，孟军疑有诈，人到的也晚了许多。全季军上下都在议论纷纷，军心不稳，很多人生了口舌说卫洱是个妖女，当初将军为她发动奇袭，虽大胜却仍让人后怕，又是为给她疗伤，断送了自己心爱的雪狐，现在又要放了这宋女的夫君，敌军的将领，季将军是确确实实被迷惑得不轻。

　　这天风沙很大，季葵声让人把孟昙从牢里提出来。

　　受了小半月刑的孟昙，颤颤巍巍走出牢笼，眼皮肿胀，眼眸浑浊，嘴唇干裂，不知要到何处去寻当年风流翩翩的俊少年。

　　失了傲气，也失了尊严。

　　他似乎腿脚不大方便，也无人搀扶，便是自己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动着。

　　她从人群里走出来，不顾所有人的目光，慢慢搀住了他。

　　他抬眼看她的眼神，仿佛吹开了襄州十里的桃花。她却不看他，双臂虽是贴合的，神情却是漠然而疏远的。“漱儿…”，他低着嗓子唤了一句，没再说下去。

　　“你若还念我们六年的夫妻情谊，便回去看看栀子，她是你的女儿。”卫洱绝决，丝毫不拖沓。

　　他眼眶一红，眼角润湿，“自然。”

　　她扶着他走，脚步小心翼翼，一如当年他拿红绸子牵自己入洞房。

　　等快走进了宋军派来的人跟前，她复又开口，“回去便先寄了休书过来吧。”

　　孟昙一震，背脊都是僵硬的，虽然在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但他从未想过休了她。她从未触七条，从来贤良温婉。即使是苏潋儿，他也从未想让她入住东阁。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从来都只有卫洱一人。襄州与她的点滴，这时候竟酸涩的很。

　　她舞起水袖来这样美，又能读诗亦能做佛手酥，骑马放风筝摘桃花时又何其俏皮可爱。她嫁与自己六年有余，独守空房三年多，战乱逃亡养家糊口自己都不在她身边，她又吃了多少苦。她只求一颗心，自己却还这样负了她。

　　他一下没踏稳，跌落在地。眼神空洞，恍如失了心魄。

　　宋军小厮迎上来扶起孟昙，却诧异的看见孟夫人漠然转身走向金军帐子。

　　季葵声本不想去看她与孟昙别离，便忍着没出帐子好一会，半道里终是没忍住便掀起帘子瞧了瞧，却在攒动的人头背后一眼看见，用心搀着孟昙的她。

　　他看见她还小声的跟孟昙说着话，双手很紧。

　　醋意仿佛黄河之水灌顶而来，他恨不得此刻便起身将卫洱从他手里夺过来，但他以一个将军的气度，笃定她会回来。若是她想走，便是千军万马，也要倾尽全力将她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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