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守心之岁聿其莫

　　第二十七章

　　赵竫脸色煞白，用惯了的宝剑在他手里重如千斤，他拔剑所要指向的是一个少年还有一个孩子，如何下得了手？可不下手，就要赵府满门陪葬。他无法选择，却无法不选择。

　　正当赵竫内心激荡，两种选择激烈较量之际，季显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舒展的眉目便会向上飞扬，眼弯如初月，眸亮如星辰，洋溢出的明媚，猗猗而来，柔柔地拨开防备，沁入心扉。那伴着笑容翩跹而舞的酒靥似乎带着光风霁月，会将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哎呀，我居然蒙对了。”季显惊喜得尖叫出声。

　　赵竫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喊吓得一哆嗦，他好不容易攒足了拔剑的力气，这下子又蔫了。

　　“什、什么蒙对了？”赵竫连说话都结巴了。

　　“我胡说的啊，把你吓成这样，看来果然是你。”季显冲着他得意地一扬眉，神采飞扬中带着点点俏皮，愈发显得钟灵毓秀。

　　“胡说的？”可怜的赵竫几乎成了学舌鹦鹉。这也能胡说吗？就这么一个随口胡说，让自己暴露了？赵竫被更是不知所措。

　　季显得意洋洋地道：“我对每个功夫好的人都这么问过了。你以为武艺高强的人满大街都是吗？很少的，能找到十个就不错了。我就想啊，遇到每个高手都这么问一下，说不定就找到了呢。在你之前啊，我连何铎都诈问过了。左金吾卫那晚没当值的两个高手是我最早问的，右金吾卫的，我也没有放过。你是第四个，这不，可就问出来了。哈哈，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太聪明的人，是会短命的。”季显说道，声音中带着压制不住的颤抖。

　　“对啊！所以我就不做聪明人，少用脑子去推敲，见高手就问，这不就找准了嘛！哈哈哈！”

　　“……”

　　赵竫不知是该敬佩他聪明还是叹息他天真。他的手复又按上了剑柄……还是拔不出来。

　　他进退维谷之际，季显又说道：“你放心，你是我大哥，就算奖我一年的俸禄，我也不会出卖你的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去东宫能不能告诉我啊？否则我可不敢让你进金吾卫了，我的脑袋还是想要的。”

　　“你……不抓我？”赵竫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天残地缺，听不清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季显身为金吾卫的将军，刚才鼓励自己犯夜禁，现在也不抓刺客身份暴露的自己，他的行为完全与职责背道而驰，赵竫无以解释，只能质疑自己的听力或者理解力出了错。

　　“为什么要抓你？你这么好的身手，去东宫真要行刺，不可能一个人都不伤。既然排除了你行刺的嫌疑，与其抓你还不如交了你这个朋友。特别是你让那个巡海夜叉吃了亏，你就是我朋友了。”季显郑重其事地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表示交定这个朋友了。

　　“巡海夜叉？”赵竫不知怎地又跑出了一个‘巡海夜叉’来。

　　“嗯，那个东宫养的大马猴，昨夜拿着个叉子，打上门来，无端伤了我好几个手下，墨轩还给他撑腰，真欺人太甚。他墨轩捉拿刺客不力，纵容手下大闹我金吾卫，凭什么最后他没什么事，吃挂落的却是我！我和他没完！我认你做大哥，想让你来金吾卫，就是要你帮我打他的。”季显说起来就气鼓鼓的。

　　赵竫这才明白，他说的是昨晚追着自己的花大虫。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花大虫把季显得罪狠了，季显想招揽自己对付她。

　　“多谢季将军抬爱，不过事关前程，请容我再思量思量。”

　　赵竫推脱道。他本就犹豫不决，此时见他无意害自己，杀意更是消融得一干二净。但他夜探东宫的事情已经暴露，愈发不敢让季显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究竟是该离开京城避祸，还是隐瞒身份入武职，抑或揭露身份直接投靠季显，他必须与父亲从长计议。

　　季显很是失望，再三询问，仍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只得道：“那就请大哥好好考虑。小弟虚位以待。”

　　说完正事，三人开始用晚膳，赵竫吃得食不知味，勉强就着烤羊腿和荠菜吃了点饭，便要告辞。

　　季显也不留他，只叮嘱他记得考虑入职金吾卫，就送他出了门。赵竫一出门就纵身跃上房檐，绝尘而去。

　　季显回房后，见问画还埋头啃着蟹爪，当即阻止道：“快别吃了，吃多了小心腹泻。我又不爱吃这劳什子，放着明天都给你吃。”

　　问画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正在拆解的第三只螃蟹。没得吃了，他瞬间又变话痨，“少爷，刚才好吓人的，他好像想宰了你。”

　　季显指正他道：“又不用脑子了，应该是宰了我们。要杀人灭口，哪里会放过你这个小鬼头。”

　　“嗯！”问画点了点头。“少爷，那你为何要瞎猜啊，激得他差点杀了我们。”

　　季显道：“首先呢，你少爷我不是瞎猜，我看他与何将军交手的时候后退躲避的步法与昨日刺客很相似，看他贸然出手帮人又是个沉不住气的，除非闭门不出，否则他不会没与人动过手。但之前在京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功，所以我猜他是近期才回京，便套了他的话……”

　　话痨问画一听，当即笑嘻嘻地插嘴道：“我说呢！看你大哥长大哥短，叫得那么亲热，还以为你凭空冒出来一个我也没有见过的大哥！”

　　季显白了他一眼，“你个没良心的，敢笑话我脸皮厚。你也不想想，就是靠着我的脸皮厚，带着你吃百家饭，把你拉扯这么大的。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账啦？”

　　问画大声抗议道：“少爷你胡说！我才吃了你不到两年的饭，怎么就变成你拉扯大的了！少爷，你果然脸皮厚！”

　　季显一把拧住他的肉肉脸，问画即刻变无话了。

　　季显满意地继续说道：“从他说的生活情景推断他在雪山生活过，我大旭北边是泽国，东北为海，只有西北有雪山。我又看他样貌气度又像京城官宦子弟，就从近期自西北回京的官宦子弟中查寻。他自称赵竫，我刚开始以为用的假名，姑且找一找姓赵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老老实实报的真名。

　　确定身份后，再看有没有与他一同进京之人，但是没有记录自西北而来与他同时进京的人，他没有同门在京城的可能性加大。虽然昨日刺客与他身形有所不同，但是确认一个人，武功比身形更加可靠，所以我确信很可能是他，这才诈他一诈。

　　本来我该等问琴查出西北雪山的门派情况，再加推断才更有把握。如果昨晚是他的同门，虽然可以从他的表现得到他还有同门在京城的信息，但蒙错了的我就很丢脸了。幸好对了。”季显笑得如小狐狸般，摇头晃脑又摆出得意的小模样来。

　　“其次，他不会杀了我们，他下不了手。而且如果他动手，我就会说破他的身份，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身份暴露，怕我留有后手，必定会和我谈条件。所以我没有在冒险。我指明他刺客的身份，没有揭穿他的家世，就是想让他害怕被发现真实身份而离开京城躲避。他为人憨厚莽撞，京城可不适合这样的笨蛋。”

　　问画问道：“少爷，那他会离开吗？”

　　季显惆怅地道：“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好像也不相信这个答案，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大概不会离开，而且会在他父亲的指点下，来投奔我。”

　　季显袭上心头的怅惘还不及停留，就被问画的惊叫声打断了，“啊！少爷！你真的敢去问何将军是不是东宫刺客啊？他好凶的啊！你不是老说别惹他吗？”
　　季显气得使劲揉他的脑袋，“你怎么说什么都信啊！”

　　“啊！你胡诌的啊！被发现就惨了！”

　　“他会去问何将军吗？他敢去问何将军吗？”

　　问画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就没有问题了啊！不过……”季显作出凶狠的样子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许随便胡说，特别是不能对你少爷我胡说，要不然不给你饭吃。听到没有？”

　　“嗯嗯呢！”问画点头如捣蒜。

　　季显这边说着赵竫，赵竫那边也在说季显。赵竫把与季显相识和交谈的经过事无巨细地向赵学舟一一禀明。

　　把一切交代完，他向问道：“父亲，我看季显很是看重我，我是否去金吾卫呢？”

　　赵学舟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你当他为何敢与从三品的京兆尹嬉皮笑脸，自称‘本将军’？当时你便没有察觉不妥之处吗？金吾卫除了正三品的大将军，谁人敢在京兆尹面前如此托大？小小年纪能身居正三品，又姓季，你道他是谁？”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骇得赵竫魂飞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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