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假太监的婚后生活

　　翁月恒啊了一声，撇下曹忠腾，提起裙摆飞快地跑到尹振临身旁，笑得灿烂，满脸阿谀谄媚地谢他，“没想到夫君为妾身家中做了这么多事，妾身感激不尽。”

　　对翁家人他有别的想头，不过还不能告诉她，尹振临闪了闪神，耍嘴皮子胡诌过去，“娘子嫁进我尹府，翁家也算是自家人了，举手之劳而已，这有什么难的，娘子不必谢——”

　　尹振临话一掐，脚步猝然一顿。

　　话说到一半惹人心痒痒，翁月恒正想拉他问个明白，夜空中骤然凛凛寒光一闪，霎时一阵疾风扑面，反应过来时冷烈刀刃已至眼前，锋利刀身划破寒空，嗡嗡声近在咫尺。

　　翁月恒全身僵直汗毛直竖，以为死到临头了，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等死，两尺外一大红色身影忽而贴着刀身破空而至，曳撒边凌空扬起满满一弧，一手紧箍黑衣人持刀小臂，另一手绕对方手腕迅速一砍一转，夺刀就朝对方肩头劈去，切瓜一般起手利落，断口平整。

　　黑衣人眨眼间便被卸了胳膊，捂着伤口一声暴喝，闷声坠地。

　　血光迸溅，一只断臂径直掉在翁月恒面前。

　　一声悠长哨响，十数条黑影从檐上一跃而下，与暗处匿踪的飞鱼服锦衣卫打斗纠缠在一处。

　　翁月恒面色苍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嘴唇哆哆嗦嗦的，双手死死拽住面前的红影才能稳住不倒，吓到极致嗓音都变了调，尖尖细细的像指甲刮过石头，“夫君……”

　　尹振临面带愠怒，眼神凌厉，展臂护住翁月恒退至廊下，呼吸间院子里刀光剑影渐息，飞鱼曳撒迅速退去，只留一具具黑衣尸身浸泡在血泊之中。

　　指挥佥事提刀奔至游廊，提裾跪下，朗声道：“属下办事不利，求提督责罚。”

　　尹振临看也不看身后跪着的人，嫌恶地拍了拍曳撒沾上的血，自顾自迈步往房里走，丢下一句 “自去领罚罢”，那语调冷若冰霜，令人心颤。

　　指挥佥事怛然失色，没有谁比锦衣卫更明白西厂十八刑具的骇人程度了。

　　翁月恒自是不知道身旁的这个小头头已经在生死边缘淌路了，她满脑子都是蹴鞠一样飞过的断手和四处喷溅的鲜血，再也忍不住了，一个踉跄倚在旁边的大红抱柱上，无力地望着面前一滩滩血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边哭边咳。

　　锦衣卫训练有素，打扫战场不在话下，当院子里尸身终于被清理干净时，翁月恒已经呕得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半瘫在地上歇了半天，自觉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才不顾形象地抬起袖子抹抹嘴角，迈着虚浮的脚步勉力往房里走去。

　　园子里硬实的青石板踩上去跟棉絮一样，跟鬼似的轻飘飘地飘回正屋门口，嗓子里又辛又辣，胃里一阵阵往上冒酸水，翁月恒想起尹振临最爱干净了，她现在闻着那股子酸臭腐味儿自个儿都难受，有气无力地叫了春梅和秋霜出来，到西跨院沐浴漱口了才回了房里。

　　尹振临已经沐浴毕了，换上了月白中衣，倚在灯下握着书卷，听到她进屋的声响也没抬头。

　　玉栅灯煌煌的烛光照映在他的侧脸上，却没能为那副漠然的面孔增添一丝温度，翁月恒垂着眼睛，心里惘惘的，怯生生地叫他。

　　尹振临撩起眼皮瞧她一眼，“跟了我就是今日这般滚刀尖上过日子，娘子怕了？”

　　翁月恒扶着桌边坐下，脸色煞白，带上哭腔的声音微微颤抖，“一直是这般么？”

　　尹振临笑了笑，手指捻捻翻了页书， “这种小儿科的自然是三天两头就来一回，杀到双眼通红的倒是不多见。”

　　翁月恒心里更难受了，凡事都推己及人地想想，她不过遇见这一回就昏天黑地的，纵使他在外头再风光，谁还不是凡身肉胎长的，就凭刚才那几招干脆狠戾的把式，不是身经百战哪能练得出来这般利落的身手。在那些没有如此厉害的岁月里，吃过多少苦头，又流过多少血泪哪。

　　这些念头牵着她的心丝丝痛着，手肘撑着桌沿往前靠了靠，额蹙酸心，“夫君，你受苦了。”想想加了一句，“今后妾身会保护你的。”

　　说完像怕他不相信似的，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妾身会陪着夫君的。”

　　尹振临一恍惚，抬起头来放声大笑，就这细胳膊小腿儿的，见点血就呕心抽肠的，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他，他眯起眼睛端详她，“知道今儿个为什么一开头就冲你来么？你最弱，偏又是我的夫人，以为是我的软肋，拿捏住你就能搓揉我了。”

　　这么下去确实不行，现在才开始练武自保可能晚了点，她琢磨了半晌，从妆匣里翻出了一根簪子，那玩意儿有个小机栝，捏着两头往下一掰，簪子啪嗒从中间断开，里头是中空的，“夫君，有没有那种不怎么痛苦的毒药粉末？若是妾身将来不慎被人抓住了，妾身吞药自戕，绝不让旁人拿妾身来威胁夫君。”

　　拍着胸脯表忠心的见多了，这副一往无前的架势倒是令人震撼，尹振临一怔，一瞬间都分不清这个小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虽然很不屑她的不自量力，那套把玩人心的招式忽然不想使出来了。

　　翁月恒这一根筋的性子，居然执着上了，连连追问，求死还带挑着花样儿的，“夫君，有么？别是那种七窍流血的，怪吓人的，妾身听翁府嬷嬷说，死的时候丑，来世也不能漂亮。最好是不痛不痒，两眼一闭就蹬腿儿的那种……”

　　尹振临连呸了她好几下，对她的各种奇思妙想简直难以容忍，只想随便糊弄把她打发走，“西厂里头什么毒药没有，明儿让小忠子给你找罢。时候不早了，安置罢。”

　　成婚好几日了，头一回在醒着的状态下共寝，翁月恒却实在没那旖思了，手脚并用地爬上榻，还不忘把那根簪子压在缂丝枕头下面，伸手拍一拍，缩在床角可怜兮兮地问：“夫君能睡外侧么？万一夜里有漏网之鱼杀进来了，您的战斗力比我顶事千百倍。”

　　就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说要保护他，真遇上事儿了还不是使劲把他往枪头上推。尹振临十分瞧不上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今夜正屋里两位主子都在，春梅秋霜都早早退在了外间，尹振临熄了风灯上榻时，翁月恒已经咬着被角睡着了。

　　尹振临这一夜睡得并不十分安稳，常年养成的敏锐习惯使他在睡觉时也异常警觉，周围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醒，他垂眸看向枕边的女子，无论那番要保护他的豪言壮语如何壮烈，心里是真的被吓坏了，一夜哭醒了好几次，以为他不知道，一个人偷偷背过去默默抹眼泪。

　　折腾好几回以后，在小丫头再一次被梦魇住，流着泪将醒未醒的时候，尹振临探出手，将人轻轻捞入怀里，一下一下慢慢顺着她的后背。

　　小丫头扭动着身子，在他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吧嗒着嘴抽噎几下，终是睡熟了。

　　尹振临闭上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不管这小丫头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至少愿意陪他刀口舔血过日子，如此稍稍安抚一下，就算是他礼尚往来罢。

　　第二日翁月恒就病倒了，她痛苦地倚在床头，脑袋里有一根左右穿通的麻绳会自个儿越旋越紧，手指按在额头上能摸到突突的跳动。

　　只要一动，就感觉脑子比外头的脑壳小上几圈儿，慢悠悠地在脑壳里晃悠着。

　　最受累的是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去净房的时候总得站起来迈两步，整个脑袋仿佛有千斤重，双腿也仿佛有千斤重，肚子勉强领着人往前走，像极了花甲老妪，步履蹒跚。

　　好在她身子骨一向壮实，躺了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身子一舒坦了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她想到归宁那日汪氏的叮嘱，拉着春梅秋霜三个臭皮匠计划起来了。

　　如何才能讨好夫君呢？翁月恒支根胳膊趴在桌上，愁眉苦脸，“你们说，这世上谁最懂爷们儿的心意？”

　　秋霜脑子最活络，“那还能有谁，自然是青楼女子。”

　　是了，房里的事还能有谁比青楼姑娘更门儿清，翁月恒一拍大腿，“成了，我们去逛青楼！”

　　春梅最老实，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不成不成，您是正经人家姑奶奶，等闲上那种腌渍地方，说出去不被人戳脊梁骨么！”

　　翁月恒从来不是个懂得知难而退的人，她思来想去，“保不齐还真是条路子，当然不明着说，先扮成男子点个姑娘，房门一关再坦白从宽，说想学艺讨好夫君不就得了。大家都是女人，推心置腹掏心窝子说话，应当是容易的罢。”

　　越想越觉得此计妙极了，府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走走走，换上衣裳，咱们也逛窑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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