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假太监的婚后生活

　　重新坐回饭桌上的翁月恒气得找不着北，桌上铺着地灯笼纹妆花缎桌围，她在桌底下恶狠狠地撕着，精贵的洒线刺绣被指甲划得搓起了毛花，终于功夫不菲有心人，系在桌脚上的珠缀被她一把扯了下来，掉在地上叮啷几声脆响。

　　翁月恒被吓得一激灵，知道自己闯祸了，这一张桌围子不知道要顶她老爷多少个月的俸银呢，凄凄恻恻地看向尹振临， “夫君……”

　　尹振临翘着腿，看戏样儿的看她发怒骂人，她火发完了，他乐子也找够了，挥手招了曹忠腾近前来，“你去瞧瞧那几个小伎子，质素过得去的话就留下来，找个地儿先安置着，年关近了，看看要打点的找几家送出去。差个人将小帽胡同那个小莺儿的住处给陈夫人送过去，别忘了提醒陈夫人，这俩月陈大人借口职上有事没归家的夜里都宿在那儿。至于这位善于钻营的本尊……”觑了觑翁月恒一片青黑的脸色，“陈大人一片楚囊之情，冒夜来府自请前往哈密卫戍边屯田，咱家再三推辞不过，念在陈大人一片拳拳爱国之心，只好含泪应允。等陈夫人拾掇完小帽胡同，下月便写折子呈君罢。”

　　翁月恒不禁愕然，那位陈大人不过就因为急功近利托大了些，抓了毛贼充大哥，尹振临竟然就要把人发配边疆，这也随心所欲得太不着谱了，小心问道：“夫君，这是不是不大合适？”

　　发落了人，尹振临看起来倒是很愉悦，“真真被顺天府这好地方养蠢了，见着谁都使那一套，使些钱财便罢了，往我这儿送女人，是笑话我半残之躯？行啦，谁都别劝了。炭火熄了，再去换个锅子罢。”

　　不管尹振临是出于什么原因处置陈平望的，殊途同归，总归她是出了一口恶气的，翁月恒觉得不表达表达谢意好像说不过去，“多谢夫君。”

　　尹振临没接话，两人相对无言用完了晚膳，他背手起身，作势要出门，“娘子自歇了罢，我去书房了。”

　　翁月恒慌慌张张站起来，“夫君今夜不宿在正房么？”

　　不行，不能放尹振临走，他要是歇在别处，万一神不知鬼不觉出门去了，明日大海捞针，她去哪里逮住他？

　　大喜之夜尹振临要碰她被她弄砸了，今儿一定要豁得出去！翁月恒铁了心，慢慢往尹振临身旁靠去，扬起头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柔情似水的神情，缱绻的眼波一浪一浪地荡漾向他，勾起手指一下一下划着他腰间花上加花的雕云龙纹玉带，“书房枕冷衾寒，夫君不若今夜还是留下来安置罢。”

　　深闺里读《女则》长大的人，根本没见过女人的妖娆魅惑是什么模样，动作僵硬神情古怪，故作风情的一颦一笑都可笑至极，简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最佳代表，这些年来想爬他床的美人多了，燕环胖瘦俱有之，就是缺一个引人发笑的。

　　尹振临强忍住快满满溢出胸腔的大笑，一根食指顶着肩头把她戳开，“还有些公务需今日理毕，我迟些就回来。”

　　扬目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凤眼，翁月恒满以为自己的美人计起了效用，接着展开娇滴滴的攻势，伸手理理他交领的褶子，“那夫君别太迟，早些回来。”

　　目送尹振临出去了，沐浴毕了脱了鞋子爬上榻，翁月恒还沉湎在一片沾沾自喜里，“你们夫人我今儿是不是魅力难挡？”口气颇为自得。

　　秋霜扶着胳膊伺候她躺下，向来心直口快的人，戳起主子心窝子也不带手软的，“夫人，您大约真没这方面的天分。”

　　翁月恒凉了半截儿，依旧贼心不死，“春梅，我的好春梅，你觉着呢？方才我对着夫君是不是眉眼含情眼波流转？”

　　春梅把烫乎乎的汤婆子塞进被里，认认真真回想了半晌，老实巴交的人说话不润色，“确实有些像眼角抽筋。”

　　翁月恒如丧考妣，喃喃啊了一声，瘫在大红销金卧单里，浑身都泄了气。

　　待她再睁眼时，探手摸一摸身侧，还是冷冰冰的，开口叫秋霜的名儿要水喝，小口小口抿了，疑惑地问：“夫君还没从书房回来？”

　　秋霜双手接过翁月恒递还的茶盏，“提督大人起了有一程子了，夫人您也该起身了，收拾收拾出门正好。”

　　翁月恒懵圈了，惊叫道：“我又睡过去了？！”

　　为了一夜帐暖，她还特意让春梅给全身都抹了茉莉花儿香膏呢，又浪费了。

　　……

　　翁府的门房冯伯这几日可累坏了，登门道喜的人马一拨接着一拨，跟烧头香一样往翁府涌，不说老爷夫人，连他也不耐烦接待了。

　　但今儿不一样，大姑奶奶回门的大日子，天没擦亮时他就对揣着袖子蹲胡同口候着了，远远望见一辆马车向翁家胡同驶来，九分十八份的大车轱辘，京里敢这么招摇的人家还能有谁，冯伯□□似的一蹦起来就往回跑着喊人，“大姑奶奶归了！老爷！大姑奶奶家来了！”

　　尹府的车把势一看架势就不是一般人，近到门前吁一声轻扯缰绳，车子不偏不斜正正对着大门正当中。

　　车把势跳车打帘，冯伯忙迎上去想给大姑奶奶搭把手，迎面却先跳下来一位身着斗牛纹曳撒的白面郎君，轻巧落地裙边不摇，黑皂靴旋即一转，对着车厢方向双手一托，将车中的女子抱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冯伯还没看清楚呢，大姑奶奶就稳稳落地了。

　　翁老爷平素来往的都是风流雅士，大多都是翩翩公子，却也少见这般飘逸凤仪的，冯伯揉揉眼睛，怔了怔才想起是大姑奶奶成亲那日得见一面的俊朗新郎倌儿，连忙朝门里扯了嗓子大声通禀道：“新姑爷也回了！”

　　原本就慌神不已的翁家人现在更是乱得找不着北，本来只是忧心翁月恒在尹府过得不好，就已经牵肠挂肚的，连着几夜都没睡好，谁想到新姑爷竟跟着一起回来了。

　　汪氏泪眼婆娑，“老爷，这下怎么办啊？”

　　翁老爷失势以后一直窝在翰林院修书，没什么机会和这位大权臣打交道，不过老爷们儿毕竟镇得住些，扔下一句，“莫慌，头面拾掇拾掇，这副模样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甩袍子迈步出了府门，躬身拱手就要作揖，“下官翁明府……”

　　尹振临上前一步虚虚扶起翁老爷，“岳丈大人不要多礼，今儿都是自家人，不兴官场上那一套，您要是不嫌弃，唤小婿一声振临便是了。”

　　人家客气一下，谁敢真在阎罗王跟前拿大？翁明府还是恭恭敬敬称一声尹提督，尹振临也不强求，回身搀着翁月恒，口气里一幅自家做派，“腊月天儿外头冷风飕飕的，娘子畏寒受不得冻，岳丈大人不如进屋说话罢。”

　　翁明府赶忙躬身抬手领着人往府里走，“那是，那是，尹提督屋里请。”

　　翁月恒一路上忐忑不安流了几片汪洋的泪，临要下车了被尹振临突如其来的一抱惊得老半天回不过神来，尹振临还非要扶着她，跨个门槛都要温情脉脉地提醒她“小心脚下”，翁月恒酝酿良久的喜怒哀乐都被吓得憋了回去，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翁府不大，就三进三重的院子，一行人几步就进了堂屋，上了茶落了座，尹振临便招招手把曹忠腾招了进来，对翁老爷一拱手，“小婿知岳丈大人风雅，对金银玉器那些俗物不上心，特特儿寻了前朝范公成范大师的三幅亲笔画作，还望岳丈大人笑纳。”

　　翁老爷还没来得及道谢，曹忠腾又噼里啪啦往屋里堆了一摞盒子，里头全是首饰头面，说是给汪氏的见礼。

　　这下别说翁家人了，翁月恒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尹振临这般殷勤的模样落在眼里，虽然让她欢悦不已，但更多的却是疑虑。

　　不过爱送便送罢，横竖他有钱，能配她演完这出戏就得感恩戴德了，难道还要挑剔他演得太投入不成，翁月恒很快就想通了，乐陶陶地安坐在那儿看翁老爷和尹振临打官腔。

　　汪氏早就急得不耐烦了，对翁老爷笑道：“罢了，你们爷们儿的事妾身也插不上话，二姑娘天天吵着要见姐姐，妾身领着大姑奶奶上后头瞧瞧二姑娘去罢？”

　　曹忠腾心道不好，对着尹振临叫什么爷们儿，该不是故意给人上眼药？难怪他一直觉得怪事，翁明府早年太子太傅当得滑不留手，怎么能培养出他干娘那样不着四六的姑娘来，这回可算是知道那性子是随了谁了。

　　翁老爷吓得脸色铁青，还没想好怎么把话圆回来，尹振临就露出了一个理解的笑容，不了解的人没准儿还以为这是位好脾气的，“都怨小婿思量不周，娘子难能家来一趟，自然得和夫人说说体己话的。”

　　汪氏后知后觉自个儿捅了娄子，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没胆儿再待在一个屋子里，赶紧起身拉了翁月恒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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