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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壹佰零贰]
“或许是因为人心并非是非黑白能概括的。”曲莲淡淡说道,声音泠泠如山间冰泉,“戒环的初衷或许不坏,可它第一错在用简单的方式论功过,第二错在它约束万民,却无人约束它。是以如今天尊用它来铲除异己,众人只能任其鱼肉。”
“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洛荧沉吟道,“戒环若是这么好一个东西,为何只用来约束修道之人?我想,世间万物都是有得有失,不会凭空出现。比如我用灵力打你一掌,一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受了伤,我损耗灵力。天尊遣造物司制造戒环恐怕也是如此,他不是不想控制世间所有人,而是做不到而已。”
“可能是做不到,也有可能是不想做。天尊用戒环之力需要消耗他自己,修士或能为其上贡源源不断的灵力,可寻常人不能。”曲莲笑了笑,“之前我以为天尊是哥哥,我想哥哥再怎么疯也不会如此功利,可既然他已不是他,我即便恶意些揣测也许也不算冤枉。”
谈话间,山间又落下纷纷小雪。
雪片飘到曲莲发顶,落在他肩上,悬在他蝴蝶一样的睫毛,慢慢化为水珠蜿蜒而下。
洛荧静静看着他。
人总叹惋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何其有幸,每次他看着曲莲都会惊讶地发现,他们虽然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其中有爱有恨,有喜有难,可他却依旧宛如初见。
那颗在凌霄山冰天雪地中寂寞而不甘跳动的玲珑心,至今依旧澄澈如许。
凛州虽然严寒清贫,可这山中的野兔野狐却肥得流油,便宜了他们这群人。
宇文纛沉默寡言,除了身形高大平时没什么存在感。自从进了他们叛军队伍之后一路躲躲藏藏,谁也没机会大显身手,可宇文纛打猎技艺之精湛真是叫人叹为观止,再加上陆离一手好厨艺,他们一群人这些日还胖了不少。
熄灭篝火后各自回房。江澜刚想出言调笑几句陆离,话他都想好了,就说陆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端的是比女子还贤妻良母,哪家小姐不抢着要。可惜他话未出口,正主已经自己寻上门来。
宁亦舒毫不忸怩地在门上笃笃敲了两下,言简意赅,“陆离,出来。”
江澜睁大了一双眼,心想这位宁姑娘可真是女中豪杰,非同寻常,这架势简直是山中女匪要抢压寨夫君。
陆离稍稍犹豫了一记,被江澜滴溜溜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匆匆理了理衣襟出门去了。
他那一头乱发仍是胡乱支棱着,江澜想拦他都拦不及。
打开门,宁亦舒不闪不避地盯着他,神情坦然,陆离也不好再做这缩头乌龟。两人很有默契地一语不发,陆离跟着宁亦舒绕开小村,来到一处山间洼地。
此处地势较低,积雪很深,将立于其中的歪树掩去七七八八。而此树之所以生了一副怪模样,是因为侧旁的山壁嶙峋遮住了阳光,形成了一片类似山洞的地方。
其实与记忆中的霜刃山大相庭径,但只是形似一个山洞而已,两人俱是心电意转,想起前尘往事。
今早不仅仅是宁亦舒与宁绮的对峙而已,也是宁亦舒与陆离在对峙。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陆离如此不堪一击地透露出当年真相。这些年来明明宁亦舒无论怎么问他都不肯承认,今日终于水落石出,陆离拼命掩饰的一颗灼灼真心终于无所遁形。
陆离十岁入玉映山庄,至今已有整整十七年了。
他本是凛州人,家中穷苦,爹娘也不识得几个大字,他刚入玉映山庄时说话口音极重,又不懂半点礼数,被宁府上下公子小姐明里暗里嘲笑。
他天生一双下垂眼,眼睛颜色又浅,看上去一副老好人相。他幼时习惯了照顾弟妹,被爹娘卖了之后更是夹着尾巴做人,不是没有脾气,是不敢有脾气罢了。
如此过了许多年,一日他练完剑浑身是汗,在回屋路上遇见一行人,各个身穿雪白绫罗,腰佩宝玉金锁。他下意识提脚要走,其中一人忽地高声问道,“请问可是宁离师兄?”
他才发现那名“少年”身长玉立,以玄缎束腰盈盈一握,竟然是一名女子。
师父新收了一名宁氏旁支小姐为徒,他一直还未有缘得见,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虽说此时陆离已渐有盛名,可他入府以来只顾避人修炼,与其余弟子交往甚少,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可这位小师妹却笑意盈盈上来与他招呼,姿态十分大方,“师兄好,在下宁亦舒。”
他点头过后,本以为这就是结束,怎料宁亦舒很自然地与他攀谈道,“听说师兄是凛州人?我还未去过凛州,师兄给我讲讲当地风土人情可好。”
陆离一讶,停顿片刻后说道,“凛州苦寒,但四季多雪,雪落空山茫茫一片,很美。”
他毕竟在荥州待了这许多年,本身又不愚笨,此时已能说得一口流利官话了。
宁亦舒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我还听说师兄天赋过人,不知今日可否赐教?”
若是旁人这么问,陆离肯定会以为他在挑衅,可宁亦舒笑容干干净净,没有一星半点假惺惺的自谦,也不见一丝谄媚。
她的剑法也如其人,干干净净,拓落潇洒。
虽然这一局是他赢了,虽然后来他们试剑的每一回几乎都是他赢了,但陆离知道从一开始他就输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输了一颗心。
输得彻底,但他甘之如饴。
宁亦舒其人在旁人口中其实毁誉参半。
有人敬她聪颖过人修为深厚不输男子,就有人暗地里说她没半点女人的样子。有人赞她英姿飒爽别有风情,就有人笑她根本与男人无异了无意趣。
这样的宁亦舒在旁人口中根本自身难保,她却总是不着痕迹地在恶言面前回护根本与她无关的人。
陆离受了许多回护,可惜这份情谊他并不是独一份。玉映山庄身缠重病朝不保夕的宁广佑,因体态圆润总是受人嘲笑的师姐,新来的小结巴洒扫童子……都在此列。
年少时陆离在书上看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他想,不是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动心的那一刻,而每一次他看到宁亦舒,这颗心就愈发坚定,愈发澎湃,他看得清清楚楚,依旧为此着迷。
宁亦舒就像一阵清风,他会沦陷其中实在太正常不过。
她不似花不似月,没有那么旖旎。她只是干干净净一阵清风拂面。清风无论性别,风中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气息,但却让人自在,让人舒适,心旷神怡。
可惜清风不会是他一人的清风,虽然他确实起过想要私占的念头。
荥州地处中原,地形平缓,霜刃山名为山,其实只是矮矮一片连绵山坡,中有不少星点湖泊和零星山洞。
从陆离入门之后他便总是避开其余玉映山庄弟子在霜刃山练剑。天地浩大,没有人声嘈杂,让他受益良多。练累了他便抽出一根短笛,信手吹奏几声记忆中的小调,或是模仿树上的黄鹂,自得其乐。
一日他在练剑时感受到周遭有灵力波动,想来是其他弟子发现了此处风水宝地,他陆离又不是山头的主人,自没有阻止他人在此修炼的道理。但几月下来,那名弟子就离他不远不近,灵力波动也时强时弱,却一直没有打照面,也是奇也怪哉。
直到一日,那原本平和稳健的灵力骤然暴动,陆离愕然回首,顿时拔腿去寻。
若放任不管,这名弟子必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陆离循着滚滚灵流而去找到一个山洞,洞内寒气如烟,白茫茫一片蛰得他眼珠子发疼。他拨开冷雾往里走,只见山洞中央有一片寒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他心里咯噔一下,只怕对方是个女子,自己无状唐突了,只好高声问道,“请问这位道友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需要……需要在下帮忙吗?”
无人应答。
可空气中肆虐的灵流却没有一刻停下,仿佛此人体内有一个巨大的泵将所有灵力不要钱似的往外挤压。若再不施救,哪怕真的福大命大能勉强捡回一条命,这人下半辈子的仙途也要止步于此了!
偏偏霜刃山离玉映山庄还有一定距离,陆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情急之下只好嘴里说着“得罪”,顶着寒潭刺骨冷意冲进湖中抓住了那人。
他首先扣住这人肩背,再点过此人周身几处大穴,将不断外泄的灵力止住。
然而此人筋脉紊乱,灵力在体内胡乱冲撞,他连忙为其梳理筋脉。
他心下稍安,他想,还好,这是一名男子。
直到掌下的人转危为安,他将此人翻转过来欲带他上岸,看清了“他”的脸。
陆离不是有意的。
他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往下看。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奇怪,一个男子,为什么要伪装成女子模样呢?
好奇怪,本来氤氲白雾此刻竟全不起作用了,他看到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了伤疤。
他给宁亦舒穿好衣服,扶她靠在岸边,给她留了一封信,自己则躲在暗处,静静守她醒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他的手都在颤抖,他在害怕。
他想,为什么上天无眼,要让世界上最好的宁亦舒遭此大难呢。
为什么呢。
他无声哭泣,没有一星半点是为了他自己,没有一星半点是为他的爱情。他为宁亦舒而哭,一边哭一边咬牙发誓,他一定要护她平安,护她周全,护她一生名誉冰清如雪。
宁亦舒醒来后在身边发现一封信,信是一位名为“蓉儿”的姐姐给她留的,说是凑巧遇上她走火入魔。“蓉儿”极为关切地提醒她,她这样只身犯险实在太危险了,即便是不愿旁人发现她的秘密,也该找个信得过的人陪着才是。
宁亦舒自嘲一笑,当即取笔回信,最后环顾四周,无法,只能将信留在了洞中。
陆离先跟着她确认她安然无恙回到玉映山庄才回身去取信。
他匆匆看过信上只言片语才明白,原来宁亦舒从出生就是男女同体,玉映剑法属水属阴,她体内阴阳紊乱,便时常要借助寒潭稳定心神。她谢过“蓉儿”关心,可她放眼世上没有一人能与她共享这样不堪的秘密,如果真有一日她爆体而亡,那就是命数既定。
宁亦舒再回到寒潭修炼时,发现“蓉儿”又给她留了一封信。
“蓉儿”说,“她”愿意做这个人。
从此宁亦舒每一次来寒潭,陆离都守着她,如此,守了整整三年。
风雨无阻。
每次“蓉儿”来了,她会吹一声短笛,告诉宁亦舒,她在,不用怕。
其间宁亦舒又走火入魔过两次,这两次情况更为危急,她失去神智却执剑伤人,用的还是杀伤力极强的宁氏内门剑法“观海六杀”。陆离与她争斗许久才将她制服,险些就要死于她剑下。
其间宁亦舒问“蓉儿”,姐姐对我这么好,为何不肯见我?
“蓉儿”回道,我相貌丑陋,不敢见你。
宁亦舒没有再问。
其实从那时起,她就猜,这位“蓉儿”姐姐,会不会是个男人。
还是个心肠软,耐心极好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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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为陆妈流泪的一天qwq
这个男人真的该死地温柔啊!
陆离被孤云先生收养后改姓过宁,字臻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