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的恋歌

　　唐家老宅没有特别的规矩。南川扬获准进入别墅中的任一间房子，还在唐明修隐隐期待的目光中懵逼地连上了宅子里的WI-FI……

　　说真的，建在半山腰上的老宅，与其说是别墅，倒不如说是一栋古拙的庄园，光是请来维护花园的园丁就有三四个。

　　唐明修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在这里住上十天，他在市区里另有一套房子，若是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给南川扬打一个电话，把他叫去喝上两杯，谈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南川扬卧底了快三年，除去唐明修的私宅住址算一项重大突破外，连唐氏的黑色帝国的冰山一角都不曾有幸触碰。

　　唐明修是一条身怀剧毒的蛇，身经百战，残忍狡诈。稍有不慎，猎人与猎物的位置便会陡然翻转，看似人畜无害的猎物永远懂得该在什么时候露出一口獠牙，将威胁到生存的阻碍撕得粉碎。

　　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唐明修给他的感觉有些许不同，可南川扬不敢托大，除去被唐明修拉着去院子里散步之外，他乖巧地把自己关在客房里，刷刷微博、玩玩手机自带的俄罗斯方块，假装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花瓶。

　　这让想要借机和南川扬打好关系，避免以后不得不走抱着人家骨灰盒跳鳄鱼池这个操蛋剧情的小少爷愁秃了头。

　　【统统，南川扬不是个特警吗？这都到唐家的大本营了，他怎么就不为所动呢？】

　　唐明修站在一颗冬青树下，先是凝望了一会儿不远处结了一层薄冰的人工湖，过了一会像是才下定了决心，迈步往前走去。

　　他所行走的方向，一个修长但具有爆发力的男人侧对着他，神情怔忡，对着玻璃温室里的玫瑰发呆。

　　【就你这种第一次约会，就请对象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鳄鱼表演的人居然好意思问出这个问题。】

　　系统和沈游混熟之后发现这个矜贵的小少爷其实脾气温吞，说话的时候也渐渐变得不客气起来，俨然有向损友发展的趋势。

　　唐明修扁了扁嘴，气恼地反驳：【那不是我干的好吗？】

　　系统哼了一声：【就算这个世界的一周目宿主选择了浸润式体验，但一切行动仍然受到你的潜意识控制。】

　　是了，其实这并不是沈小少爷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上一次为了图新鲜，他选择接受催眠，封闭了自己的全部记忆之后才被投送进剧情中。

　　一周目，他是真的认为自己就是唐明修，因为儿时被虐待以及某次被转投他人麾下的属下背叛后九死一生的经历，整个人的精神一直是濒临崩溃的状态。

　　人的心似乎从生下来就要破碎的，神不仅仅利用人们痛恨的东西去伤害一个人，也喜欢拿起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逆鳞，轻轻地压在不堪重负的心房之上。

　　看似坚固的万丈高楼，只需要一秒钟，便可以轰然坍塌。

　　一周目里那个宁愿暴露自己的身份，赌上死无全尸的下场也要完成本职工作的南川扬就是他的浮木，是灰白生命里唯一的光。

　　也是最温柔的万劫不复。

　　说真的，他并不想回忆自己发疯之后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系统幸灾乐祸地总结道：【所以南川扬现在越是躲着你，你就应该越高兴。】

　　【我不是，我没有，你住脑。】唐明修冷漠地切断了和系统的联系。

　　想要套近乎，抓住他的胃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食物的美味与饱腹感会让一个人的大脑分泌多巴胺，产生出一种近乎恋爱的幻觉。

　　唐明修坐到了南川扬的身边，南川扬很难不令他人怦然心动，柔顺的乌发下，潜藏着动人心魄的眉眼，眉骨微凹，使他的鼻梁更挺，气质更加深邃，薄唇却是淡的发白的病态的青色。

　　他们视线的前方，红玫瑰娇艳欲滴。

　　“黑鱼子酱配法式蒜蓉面包，Prime安格斯牛排，黑鲔鱼刺身，港式鲍鱼粥。”比玫瑰还要明艳的小少爷歪着头打量了南川扬一会儿，他的唇离南川扬的脸很近，呼吸都喷在了他有些凉的皮肤上。

　　南川扬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苦笑着闭上了眼。

　　唐明修：容我缓缓地打一个问号？

　　不知道南川扬究竟脑补到哪个海沟去了，总之不会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就是了。

　　“四选一，晚上想吃什么？”

　　问话的档口，唐明修注意到他的胸前戴着一枚希腊女神像的护身符，精致的雕工使它栩栩如生，既是神圣的，却又不乏邪力的诱惑。说到底希腊的神祇本来就不是只会宣扬真善美的伪善者。

　　小少爷笑着亲吻了一下这枚护身符，在某些时候他是很愿意表现绅士风度，但在另外一些时候，也不介意耍流氓：“如果不选的话，就代表你想要吃我了？”

　　【噗……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宿主？！】

　　刚从小黑屋里被放出来的系统还没待上几分钟，又被恼羞成怒的宿主打包塞了回去。

　　事实证明，他虽然不是这样的宿主，但唐明修却的确是这样的唐明修——在说出这句羞耻度爆棚的话之后，南川扬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再也不敢这么消极抵抗了。

　　别墅的大门需要指纹才能打开，而屋内那扇宽敞的可以眺望花园的落地窗由坚硬的防弹玻璃做成，打破它的难度，不亚于撬开一堵坚固的钢扇。

　　有时候，唐明修的出现就等同于终于可以离开地下拳场的新鲜的空气，可以吹的到流动的风，可以自由的迈动脚步，可同时也伴随着那人一手主导的屈辱和征服。

　　南川扬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鱼子酱和奶油浓汤，食不知味。

　　他虽然也经手过不少案子，无一不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可是他们当中却没有一个能跟异军突起的唐明修进行比较，他的力量，他的善变，甚至于他的残忍，都让越来越深入他的生活的南川扬不寒而栗。

　　烈火烹油，如履薄冰。

　　“怎么？是今天的食物不好吃吗？”唐明修早就吃过了，坐在他的对面玩手机。

　　南川扬摇了摇头。牵动他心神的不光是唐明修这个人，还有他遇到暗杀当晚已经初步谈妥的十个亿的生意，寥寥几句的交谈无法让南川扬分析出这趟浑水的背后究竟站着多少像唐明修这样的大佬。

　　更加担忧的，大概就是其他和他一样卧底在各大势力里的同事了。尤其是那个女人，三天之后就要来亲自与唐明修见面。

　　“那是怎么了，难道……”唐明修优雅地放下了手机，将屏幕扣在桌子上，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秘密是不能被他发觉的。噬人的目光扫视了他大约有十秒钟，才从嘴边露出一丝冷笑。

　　南川扬不动声色，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卧底的身份早已被唐明修洞悉。

　　“难道说，知道我过几天要出差，你舍不得我了？”

　　他是个疯子，南川扬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美味的食物，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妄图猜测疯子的每一句话，它们没有逻辑、不分场合，并且随心所欲。

　　可唐明修却把森然的沉默故意曲解为害羞的默认。说到底，他只是突然想到三天后的剧情好似是南川扬的老同事因为暴露了身份被唐明修绑了一身炸弹，从私人飞机上推了下去，在空中炸成了一朵妖冶的烟花。

　　如果南川扬上道的话，此时应当顺水推舟地争取和他同去的名额，以便替早就被怀疑了的同事打掩护。

　　“我……”不过，一个直男说“我舍不得你了”这种肉麻的话果然还是很为难。他的唇像抽筋了似的嗫嚅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万年不变的冷峻情态难得溃不成军。

　　【统统，南川扬这幅表情太诱人了，人间绝色也不为过啊。】

　　系统并不想再回小黑屋，假装眼瞎的笑了两声：【是啊是啊，南川扬现在仿若一个怀春少女，简直是奥斯卡影帝般的演技。】

　　“很多正直的人以为上帝无处不在，以为让上帝占据着主导地位，邪念就无从旁生……”这句台词有点熟悉，好像是他现实世界里那个操蛋的未婚夫饰演的某一位大反派说的话。

　　想到靳伐，唐明修的心情突然有些差，连带着声音也变得危机四伏，他似乎真的化身成为诱惑天使堕落为乐的魔神玛门，蛊惑着迷路的猎物：“可是他们错了，能无处不在的，不是上帝，而是欲望……”

　　“承认吧，南川扬，你离不开我的。”

　　南川扬在国外出任务时，曾和朋友听过一场歌剧：歌唱家因为没有出色的外表，只能躲在剧院阴暗的角落里，借着自己惊艳的声音指点一个龙套演员来消磨他的才华。

　　也许他最初不过是为了打发日子，过点戏瘾吧。可是有一天变故来了，龙套演员被意外推到了主角的位置，以最具惊艳的方式亮场，那个剧作家兼歌唱家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很难讲那个歌唱家喜欢上的是龙套本身，还是她当时的惊艳，也许是那个辉煌的舞台，眩目的灯光，震耳的掌声让他错以为那就是爱情。

　　南川扬觉得，唐明修对自己的兴趣，其实与《歌剧魅影》中的主角如出一辙——并不是谁离不开谁，而是因为他太了解那个青年病态的占有欲，所以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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