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称臣

　　池岁思来想去，那牙多半是在拖那小学鸡的时候掉的。

　　“岁岁，你还记得那男孩长什么样吗？”

　　当时那人脸基本遮着，捂得一丝半点都瞧不见。她那时还想着估计对方是怕丢脸，自己也不看，省得日后麻烦。

　　现在是真麻烦了。

　　她扒拉着脑海里那丁点印象，翻来覆去地瞄，哎了一声。

　　心念万千，就着电光火石间，她有了主意。

　　或许可以去警局问问，就是时间隔得有些久了。

　　“五年前的事情啊......”值班小哥摸了摸后脑勺，压平翘起的头发，重新齐整地戴好帽子。

　　其实他调任到这里也没几个月，事务也不是特别清楚。看这年轻小女孩满脸期待，他也不好严辞敷衍，只半含糊地说道，“我给你查查出勤记录册。”

　　负责记录的是个老警员，人半个身子都压在退休线上了，但爱岗敬业程度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每天捧这册子洋洋洒洒地写。据说是有个编剧梦，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到底是老前辈，何况一心向公，大家也就随他。

　　按照时间检索，抽出一本，满页密密麻麻的字。

　　“2016年4月21日，刘女士，无法控制醉酒裸奔的丈夫黄亿，特派两名警员赵可刘午涵于南大街33号制伏，黄某样貌平平，实属不该，最终处七日拘留。
　　“2016年5月2日，赵女士（老奶奶），家中鸡跑到邻居阳台，卡在对方空调架中，声泪俱下，确实闻者伤心，本人黄得意苦苦劝说，得以安抚，最终对方同意转线拨打119。

　　怎么感觉在看话本子，真香，回头多看看。在想什么！值班小哥赶紧拍了拍脸，本着不能因私废公，理清绮念，按着池岁给的线索找到了。

　　“2016年5月30日，池女士（小女孩），英勇援救沉默帅小伙，很帅且沉默，后警员赵可刘午涵黄得意将男孩送至碧锦苑，最终对方道谢，双方皆大欢喜。”

　　池岁看这警察小哥在这页停顿了许久，想来是有眉目了，出声，“怎么样？”

　　小哥思绪被骤然打断，低头看了看这行，转述的话真不好讲，于是一字一句地按原话念了一遍。
　　到底观察角度不一样，池岁迅速抓住“碧锦苑”三字，大概是住址，就是名字不得而知。

　　这小区自己去过，就是这么大片，如何找人呢？心里盘算起在四个大门挂寻人启事的可行性。

　　就在池岁潜心研究找人计划时，不知不觉开学了。

　　“岁岁我和校方联系过了，等下会有两场考试，你放轻松做就是。” 池恒则将女儿送到教室，转身同校方离开。

　　一中是C城最优质的学校，也是他的母校，每年升重高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这也使得成千上百父母挤破头想要送自家孩子进来。

　　名校之所以是名校，能稳居第一这么多年也得益于它高难度的入学考试，这一道线将无数学子拦在门外。

　　池岁按年纪本该读初一，但先前眼睛受伤，没有去学校上课，为了不落下学业，每天都安排家教补习，好在天资聪颖，进度堪堪赶上外面初三水平。

　　辅导老师都是教学经验丰厚的高校老师，这次安排也有询问过他们的意见，大多表示可以一试。

　　这边得了认可，做父亲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倒不是担心池岁考不上，而是为她日后社交忧虑起来......

　　池恒则站在窗外，透明锃亮玻璃映出女孩纤细身姿，端端正正写着题。

　　罢了，总归要到这一天的。

　　沉迷题目的池岁自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但同样捏着笔杆发愁。

　　语文考试就像刮彩票，她每次刮开的都是谢谢参与，长此以来，她一见到这语文题目，说不害怕是假的。

　　为这次考试她昨天夜里还加班加点多背了几首，这次总该可以了。池岁吸气，镇定下来。

　　“征蓬出汉塞”，归雁洛阳边。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汉心。
　　“卧龙跃马终黄土”，美人帐下犹歌舞。
　　“莫愁前路无知己”，落花时节又逢君。

　　池岁做语文喜欢从后往前做，深信自己运气不太好，所以先写文字题，这样前面做不出来神志也不易受干扰。阅读题多少是能编出点花的。

　　横线尽数铺满，望眼少有留白，字体硬朗自成风格，开始做最前面的选择题。

　　最后几题多是课外诗句，诗是有意思，就是没见过，只能猜答案。池岁看了看时间，还有最后两分钟。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下一句
　　A.使我不得开心颜 B.雄姿英发 C.始知相忆深 D.竟无语凝噎

　　B不是很通顺，先排除，意蕴来看，另外三个都是爱人错嫁，内心凄苦惘然，A感觉怪怪的。估计是CD里面选......

　　等等，这前面两句字数不一，或许是首词，灵光一闪而过。眼下A变得顺眼了，剩下的呢？罢了，两分而已，幸福二选一。

　　提笔写上答案。壮士断腕地看了一眼，交了试卷。

　　池岁转了转手腕，喝好水，休息了十五分钟，继续做剩余科目试卷。

　　五门考试同一天考，委实是个体力活。全写完交卷时，池岁已经不想动了。

　　脖颈僵硬得像根钢管，偏偏动不得，一动痛感愈发明显。

　　脑力散尽，体力透支，瞧着似兔子垂耳，同进场神采奕奕截然不同。池恒则见了，摸不透情况，料想是没发挥好，不想打击她，便也不问情况。

　　回家跟妻子对好口径，让她晚饭的时候注意一下。

　　其实今天没考好也没什么，教务同他说这场安排的是初三难度，毕竟最终目的还是看她能否跳级跟上进度。实在不适应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过了，过两天便不用再去一趟，能考好初三卷，初一自然信手拈来，到底是对付中考。

　　吃完晚饭后，叶景洗了水果，招呼女儿过来坐。

　　旁敲侧击地问道，“岁岁好久没去过学校，校园喜欢吗？”

　　一中建校已久，资金雄厚且名声在外，硬件设施配置也是顶尖的。

　　池岁回想了一下初高中部相连的偌大校园，“挺好的”。

　　又聊了些别的，两人笑开，叶景见气氛到位，恍若随口问了句，“今天感觉怎么样？”

　　池岁突然想起了她的幸福二选一，赶紧跑到房间拿手机搜索答案。

　　看着屏幕上的诗句，伤心透了，好歹想了那么久。多么严谨缜密的推理，要是对了她都要乐得封神了。

　　叶景见状，心想丈夫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准备自己后天送她去学校，也正好看看环境。

　　却没想着第二天午睡时，来了消息。

　　夫妻两人正午睡，电话铃声响起，还有些困倦，眼皮半阖不想睁开。

　　“恒则，怎么这个时候有电话啊。最近研究所不是休息吗？”他的手机在床头充电，离叶景更近。

　　她侧身摸到手机，瞥了眼号码，瞬间睡意全无，猛地拍了丈夫一胸膛。

　　池恒则被这一掌打得差点命都散了，无奈地揉了揉。

　　“您好。是池岁家长吗？这边是一中教务处。” 叶景贴近身子，屏息听着。

　　“您好，我是池岁家长。”

　　“是这样，池岁通过了初三入学考试，方便的话，需要这两天带孩子来办理入学手续......”主要是入学通知，其余后续流程相对简单，消息传达到为主。

　　听见池岁考试过了，叶景惊喜万分，笑道，“我就知道我们家岁岁厉害。”

　　收到好消息，池恒则也喜上眉梢，平日沉稳不吝的面容也有少许波动，薄唇微勾。

　　下午就带着池岁去学校办手续。

　　池岁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男子，面容刚毅，发型倒挺时髦，仗着发量不少，整了个锡纸烫，估计是趁假期放飞自我。

　　知道池岁是新生，带着家长办好了手续。池恒则看着这位锡纸烫老师欲言又止，很快他的注意被转移了。

　　走到校门口时，“池岁这孩子，好像语文不太行啊。”锡老师拧了拧浓眉，“我们这次考试有道题，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接下一句。”

　　“我看她先选了‘使我不得开心颜’，然后划掉，我还挺期待，转眼看她选了‘竟无语凝噎’，这想法我也是无语凝噎啊。”锡纸烫张虽然力求做时尚的弄潮儿，但对于语文教学是十分用心的，教师学科比武也是市头筹。

　　“不过不要紧，她能考上一中，自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教她语文，您可以放心。”

　　池父看这位老师壮志凌云的样子，客气点了点头，池岁有些偏科他也是知道的，从前的语文家教都向他投诉过。

　　临走前，还是问了一句，“池岁这次摸底考，语文考了多少？”

　　锡老师深深凝望了这位家长一眼，说不出口，比了个数。

　　池恒则回去路上，百思不得其解，一百分语文，考七十五，就以往家教们垂泪泣血的程度，岁岁还进步了，一中确实比较严格，都是尖子生。

　　另一边的张老师看着池岁入学成绩单，叹了口气。

　　总分五百四十五，放在班里也是中上水平的高分，谁能想到这一百二十分的语文了就考了个零头，他都不想知道五百分是怎么考出来的，这四十五的语文是刮彩票刮的选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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