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妖

　　为云舟设定了路线，温卿去到内室，只见北溟洬站在舷窗前，神情冷竣地凝望手心，犹是意难平。

　　温卿叹了口气，掌心覆上他的，被那火热的触感烫得一惊，仿佛他碰到的不是一只蛟妖的手，而是一只坠下太阳的火种。不过到底不曾多想，只当是北溟洬一向裹得严实的缘故，并为此感到一丝丝怅然。

　　北溟洬本来要躲开，不知为何，心中酸涩与怨愤无从宣泄，看他来握，竟也伸出手去，反握住他的。“其实你根本不愿意来焰山陪我，你早就想回第一区了，对吗？”

　　被锦缎不愿意跟他走的态度刺激，他竟有些迁怒于温卿，说话的语气咄咄逼妖，仿佛温卿若敢应个是字，他便立刻要与他割袍断义。

　　“……不是。”

　　温卿心不在焉，他还念着那件披风。那是他送给北溟洬的第一件礼物，他没有告诉北溟洬那东西有多珍贵，但北溟洬轻易予了锦缎，不免让他有些介意。可惜的是，北溟洬的手心如此温热，看起来已经不太需要那件披风罢。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我从来没有见你笑过，不管我做什么，你从来都不高兴……”

　　北溟洬自顾自地说着，还没说完，同温卿四目相对，竟奇迹般地看懂了他的疑惑：你自己总不笑，说我？

　　他于是抽回手，脸上有些许臊意，转过头不再看向温卿，那被锦缎气得发昏的情绪，也好了些许。

　　温卿看他这模样，只当是他终于有了些同兄长撒娇的少年妖怪的意思，心中略感欣慰，遂难得多说几句。“我既然来了焰山，怎么能够说我是不愿意呢？”

　　北溟洬强辩道，“你就算愿意，也不高兴。”

　　“我不是不高兴，只是……”温卿怅怅然一叹，“妖这一生，左不过是这么些事情，并没有什么特为高兴。”即使来到焰山后不同于在第一区的生活，即使他很愿意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继续陪伴北溟洬，但这好像算不上格外高兴的事情。

　　后一句话温卿不曾出口，习惯了简言冷情的模样，即使稍做转折也是不易的，是拗口的。他犹豫片刻，终于不再言语，而听到前一句的北溟洬也早已陷入沉默中。

　　他其实更认同温卿的意思，左不过是这么些事情，何谈高不高兴。就像他自己几乎从不曾展颜，因这世上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特为高兴。但他又总是被锦缎吸引，锦缎多容易高兴啊，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想要那种有锦缎笑声的日子。

　　嘶……一想到不愿意同他走的那只蛟妖，北溟洬直气得胸口疼。

　　不过，想到锦缎，想到此刻自己正远离他而去，北溟洬不免又挂念起来。锦缎不愿意和他走，若改日驭舟独行，再遇海怪，又当如何？

　　这回便不只是胸口疼，真是连头也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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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焰山后，接连几日北溟洬没再去学院，因为温卿到发情期了。

　　不同种类的妖怪初次到发情期的岁数以及间隔都不一样，温卿是混血，年长他不过三十来年，进入发情期，这已经是第二回。所谓一回生二熟，当年温卿怎么生的北溟洬不知道，这一次他的表现已经平静得不像话——至少在北溟洬看来十分平静。北溟洬也没有见到传言中伴他渡过发情期的艳奴，更没好意思问。

　　他隐约觉得，像温卿这样的妖怪，清高而冷情，万般不得沾身，就连生而予之的发情期，也是一种亵渎，遑论是艳奴呢。但说得出“左不过是这么些事情”的温卿，即使真的召艳奴相伴，也不过仅仅是一件无所谓高不高兴的“这么些事情”罢。

　　同样地，北溟洬于他，也只是无所谓高不高兴。这样的认知让北溟洬有些烦躁，与锦缎带给他的愤懑一道，让他很是过了几天郁忿日子。

　　总之，这一次北溟洬没有见到艳奴。应对发情期，温卿只是闭了关，闭关前叮嘱北溟洬安心练剑，他约三五日出关，等出关了还要检查练剑的进度。

　　然而郁忿中的北溟洬又何来练剑的心思。

　　这日晚间，北溟洬烦躁不已，辗转反侧间，察觉到青牙忽然出现在洞府。

　　自从年幼时给青牙吓过，北溟洬就不许他随便往洞府中来。进屋先敲门，这可是最基本的礼貌，不然不给听音律。

　　但这一晚，青牙没有敲门。

　　随着北溟洬修为飞涨，洞府禁制在雪姬原有设定的基础上愈发复杂，即使对于多年前便步入镜合期巅峰的青牙而言，没有北溟洬许可，想要在不触发禁制的情况下进入洞府也十分困难。他苦苦研究半晌，好不容易飘入大门，又为温卿到底应该在哪一处房间犯了难。

　　整个洞府内屋子不少，有雪姬的、锦缎的、温卿的、北溟洬的，每个妖怪至少有一间起居内室、一间静室、一间浴室，洞府内还有一系列放置杂物的屋子。总之焰山洞府每迎来一位住客，北溟洬就会多开凿几间屋子——这便导致青牙此刻不太分得清屋子和屋子的区别。

　　但他感应到有一间屋子禁制最多，关在里面的妖怪好像生怕将自己放出来，心道这一间便该是了，正要悄无声地飘进去，北溟洬也是悄无声地，已站在他背后。

　　“师尊？”

　　青牙只感到后背一凉，讪讪地转过身子。

　　北溟洬扔出一道隔音的结界，便不担心温卿听见了。他道：“你在做什么？”

　　青牙飘离了那扇房门，被抓现行的窘境让他一时没想到可用的借口，不过到底端着态度，义正言辞：“你不知道发情期多凶险是不是？我看他待你怪上心，这等时候你却放他独自一处，出了事情怎么办？哎！莫奈何，为师亲自替你看一看……”

　　北溟洬语气平静，冷冷淡淡地。“温卿说了，不许我进，不许任何妖怪进。”

　　查阅有关骟妖怪的石简时，北溟洬顺带也浏览了一些关于没被骟的妖怪们在发情期多么狂躁的内容，温卿的表现尽管过于平静，但是不代表发情期对他毫无影响。再则，很多年以前雪姬就告诉过北溟洬，在发情期的时候，妖怪会失去理智，只有他们足够信任的妖侣才被允许靠近，他们会发生最私密也是最亲密的关系。

　　青牙显然不是温卿的妖侣，就连艳奴也不是。

　　“可是……”青牙不甘心地望着那扇门，“我是个魂魄……”

　　他此刻并不算妖怪，也只是看看，不做什么——他做不得什么。

　　北溟洬没有再听他说，毫不客气地启动了禁制，在雪姬和他双重镜合修为的加持下，青牙哪里是对手，当下哀哀嚎着飘回海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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