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妖

　　北溟海第二区北界，蓝得透亮的天空下，清净得可见白色沙石的海面，停泊一艘宽大而过于华丽的云舟。雪姬临栏眺望，重重忧虑却覆上深邃的眼。

　　“他又突破了？”

　　不远处，倚身海面的青牙掀掀眼皮，“不过是镜合第二重，”末了，偏又补充，“妖术也进境了。”

　　“两个月镜合第二重，此等天赋……”雪姬幽幽一叹，再道，“你看看这里，先前那场火，烧得太干净了。”

　　言及此，其神色间浮上一抹惊惧。能让雪姬如此动容，可想而知那是怎样极具毁灭性的力量。

　　青牙倒是不置可否，容色平静，却也疑惑，“你在担心？”

　　雪姬又是一叹，“那时所见幻象，恐怕作不得真。我反倒担心，所谓败亡之相，倒应在他这里。”

　　青牙伸手搅弄海水，心道，既是这般，那便再看上一看不就得了。

　　他那手臂虽是虚影，却也带动海水旋转，很快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奇怪的是却没有浮现任何一只泡沫。

　　他啧了一声，心道果真是烧得太干净，一点妖气没剩下。

　　“没用的，”雪姬的语气不乏无奈，“其实每次看到都不一样。最后一次……”她苦笑着摇头，“雷谴便落下了。”

　　因频频窥探北溟一界之走向，她这一生止步镜合九重，再不能突破。

　　如今北溟举界虽无一问道，但旁的妖怪还能有个继续修炼的念想，雪姬是连个念想也没了。

　　片刻之后，青牙已回焰山。而北溟洬正坐在涯角发愣。

　　经过短时间一轮闭关，他将妖术突破至化形境，便失去修炼的乐趣了。

　　当然修炼这种事情，本来也没什么乐趣，从前青牙会觉得北溟洬乐在其中，因他修炼得不知疲倦，十数年如一日。近来呢，北溟洬却间歇性地懒散，间歇性地表现得有些烦躁甚至忧郁起来。

　　容颜介乎昳丽与青涩，少年静坐海边，下巴虚虚落于竖立的箫管，双眼放空，大半日没成个焦。

　　青牙干陪他坐着，也老半天了，怪没意思。“在想什么？”

　　北溟洬倒还听得见他，不过眼神仍旧是空的，连语气也空荡荡的，仿佛少了应该成其为语气的那些情绪。“闭关的时候，会有妖怪和他说话吗？”

　　这话里的“他”意何所指，倒还好猜，毕竟北溟洬这里来来去去，没几个妖怪。

　　而今距离锦缎闭关，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青牙暗暗摇头，觉出几分好笑，遂作沉思状，应他，“那肯定是没有了。”

　　北溟洬点了点头，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也让他的语气带上一些忧虑，“闭关的时候，会有妖怪给他换水吗？”

　　青牙又作沉思状，答：“一定也是没有了。”

　　北溟洬那脸色显现几分不安，语气中仍旧带着忧虑，同时也有些微嫌弃。片刻之后，他再问：“闭关的时候，他会不会想要吃鱼？”

　　“唔……我听说，”青牙目视远方，流露出回忆似的神情，“曾经有那么些未曾辟鱼的妖怪，闭关以后，唉，活活就给饿死了……”

　　语毕，再看北溟洬，少年的眉头拧得紧，狐疑着将信未信似信非信：难道闭关也是件危险的事情？

　　青牙便点了点头，神色笃定。

　　也就是点个头这一眨眼的功夫，北溟洬从他眼前消失，倏忽进了洞府。

　　青牙暗自笑笑，也没太在意，只可惜今日未曾听到箫声。

　　他身影落寞，去海底打了个盹，等再回到海面，却怎么也找不见北溟洬了。

　　青牙连发数道传讯，北溟洬竟不曾回复。

　　事实上，收到传讯的时候，北溟洬已经在浮生海外沿，凝望森寒碧海，犯着愁。

　　北溟学院二分院设于浮生海中，偌大的护法结界让学院所在的城镇与外部蛮荒海域隔绝开来。其实北溟每座城镇都有类似的结构，将内外海域分隔，一方面避免野外环境中不够清洁的海水污染城镇；另一方面也可以有效避免蛮妖侵扰。

　　然而，此刻在北溟洬看来，二分院所在的整片海域，虽比锦缎用来洗澡的池子大了些，终究也还是个池子，一个容纳了许多妖怪并且不怎么换水的池子。

　　北溟洬不想下。

　　进入结界需要向守界妖怪报备，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好像也是个问题。北溟洬凝出一面水镜，照出自己满脸风刃切割的伤口，红色的血迹让他想到，他该要一艘云舟。

　　因为先前飞得急，以镜合期修为全力施展的速度，他那镜合期的身体强度，竟也承受不住。这一路接连大雪，冰寒麻木了痛感，让他一时也没注意到受伤。直等到衣裳片片剥离，北溟洬后知后觉，是忘记为自己结个护体的结界了。

　　方才设下结界后他掐诀更换了外袍，却还是急着往学院赶，直到因为不想下“池子”而停下，注意到自己脸上的伤口，才终于想起一件事，四大蛟族各有各的特征：北溟氏体内赤金色的血液，有鱼氏湛蓝的眼瞳，海澜氏耀眼的红发，以及雪氏纯净的白鳞。

　　作为两只血脉强大的蛟族的后裔，理论上，北溟氏第二十四位公子应当既流淌着赤金色的独此一家的蛟血，也长了一身白得毫无瑕疵的鳞片。

　　北溟洬两者皆无，不过雪姬的遮掩让修为低于她的妖怪看不出北溟洬原身有异，真正需要北溟洬自己留意的，只是藏好他的血。

　　就着水镜，北溟洬快速为自己上药，因为风刃的伤口不深，几乎沾着药膏时便愈合，红色的血痕也全部消失了。

　　北溟洬这才开始重新思索要不要进入浮生海这样一个让他为难的问题。

　　锦缎往来焰山这些年，照顾他是没错的，从不缺鱼少水。北溟洬知道那是个挺细致的妖怪，要闭关肯定也准备周全，饿是饿不着的。先前倒是他迷障，听信青牙那等胡话。

　　不过，锦缎也惫懒，换水是不太可能了。北溟洬为此而烦躁，若是因为去给他换一次水，便将自己陷入这千年万年从不换水的海池子？

　　唔……不想下。

　　只是来都来了，就此打道回府，又觉不甘。哪怕明知道他在闭关，见是不方便见到，但能在结界之外，近距离地看看他修炼的地方，哪怕单是此时这样想一想，也能感到些许快慰。

　　这也是锦缎待他的心意，明知道他在闭关，却还是每段日子不落，都会到焰山洞府，近距离地看看他修炼的地方。

　　北溟洬心口绵软，想到锦缎留给他的指环，也想到上次受伤，锦缎为他上药时，那心痛得北溟洬根本看不懂的神情。

　　那妖怪一番深情，不能辜负呢……

　　而后，北溟洬面上一僵，犹如一道霹雳炸开在脑海。他倒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锦缎见过他的血了。

　　他的血，纯粹的艳丽的红，绝不掺一丝金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