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寄给山鬼

　　屋里很黑，堆放着各种不要的垃圾。苏遥睡在小角落里，白色连衣裙布满污渍，湿气与冷气在她周围环绕。差点忘了，自己也是没人要的垃圾。
　　苏遥不记得这是第几个风雨交加的夜了。她猜，现在应该是秋天了吧。
　　杂货间里没有窗，背阳，屋顶漏雨，有时会从那小小的缝隙里射出一缕皎皎月光。大概是上天赐予她在这万丈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苏遥扯唇，那笑容，很苦很苦。
　　这里光线很弱，周围很黑，她的眼睛越来越差了，已经几近失明。
　　两年了。顾屿将她锁在这里两年了。
　　顾屿，顾屿。那个她想忘又不敢忘掉的名字。
　　七岁那年，是他把她搂进怀里，他说：“我会护你百岁无忧。”
　　苏遥闭着双眼，把身躯往前挪进月光里，数着从屋檐滑落砸在地上的雨滴。一滴，两滴，三滴——
　　“雨还在下，你仔细听啊。”她喃喃。
　　那个打着伞的少年，头发上没有一滴雨水，却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雨水浸湿的白衬衫。六岁的苏遥，提着裙摆，踩着小皮鞋“哒哒哒”跑过去将少年拉进屋内，踮起脚尖，用手指认认真真地擦干他顺着侧脸划下的泪珠，扯着他的唇强迫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顾屿是11岁时来的苏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母亲死了，父亲被债务逼得自杀，妹妹失踪了。
　　顾家，这个曾经a市的豪门望族，才一夜，彻底垮了。
　　苏遥的母亲，以顾夫人闺蜜的名义，替顾家料理了顾家双亲的后事，领养了顾夫人的遗子，顾家唯一的接班人——顾屿。
　　那天早上，风雨交加。顾夫人领回来的男孩子是打着伞进来的，水珠一滴两滴从伞的边缘滑落，少年的眉眼煞是好看，清清冷冷如一番星。全身上下似乎无一处有所沾染，可他的白衬衫却湿了。六岁的苏遥跑过去擦干了他的泪，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两年前，苏遥的20岁生日，顾屿把她的父母亲手送进监狱。顾屿把苏遥拽下车，隔着铁门，顾屿的眸子没有一点光，他勾起薄唇，冷笑着，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顾南城，这是我送给你女儿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一道铁门之隔，母亲眼中的恐惧，父亲眼中的绝望，却是毫无保留地溢出，一下下吞噬着苏遥的心脏。苏遥愣住了。她不敢再抬头看身旁的顾屿。
　　苏遥，全a市最骄傲的女孩子，苏家的千金，那个干净得一尘不染，孤傲到骨子里的女孩子，在18岁的生日宴会上，顾屿亲手将她送进深渊。她跪在父母面前，跪在顾屿面前，拽着他的裤脚，她的声音突然哑了。
　　她的白裙子散在监狱的地上，沾了些泥。她瘦削的背笔直地挺立着，恍然间，她依然是那个a市最骄傲的女孩子。她曾说：“我苏遥，是天上的星，即使摔进泥潭也照样光芒万丈。”
　　“顾屿，我说，我真的没有害死宋词，你信我吗？”
　　顾屿弯腰，捏紧苏遥的下巴，他笑，笑得她的心疼得厉害。
　　“苏遥，你就那么喜欢我？喜欢到不惜害死小词？”顾屿眼里的寒冷，她看得透彻。
　　顾屿在笑，苏遥却哭了。
　　不知道是多少次，他在笑，她却哭了。
　　顾屿不信她，他根本就不信她。他恨着他，恨她害死宋词，害死他最喜欢的女孩子。
　　宋词，多好听的名字，“像仙女一样。”苏遥第一次见到宋词时，苏遥望着顾屿身后温柔文雅的女孩子说。可这个名字，是苏遥的无休止的噩梦。
　　“苏遥，你的眼泪，现在让我很恶心。”顾屿眯着好看的桃花眼，转身离开了，没有一丝留恋。
　　那年，苏遥20岁，她站起身不顾麻木的双腿，发疯似的扑进顾屿怀里，哭花了妆容。像小时候那样，又一次扑进顾屿怀里哭。可顾屿不会再摸着她的头，承诺要护她百岁无忧了。
　　“顾屿，你还记得吗？七岁那年，我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一群男同学围着我笑。你过来一下子打跑了他们。你把我护在怀里，你说你，要护我百岁无忧。”苏遥的声音愈发哽咽。也就是那次，7岁的她暗自发誓，她要长命百岁。因为顾屿承诺过，要护她百岁无忧。
　　顾屿甩开怀里的女孩，他说：“把苏小姐安排到帝都。请帝都的老板好好关照苏小姐。”
　　苏遥愣了。帝都是什么地方啊。进去的女孩子，能有几个完好无缺地走出。沦为有钱人的玩物吗——
　　“顾屿，我把宋词还你，你把苏遥的顾屿还我好不好？”她问。问顾屿，也问自己。
　　顾屿转身走了，没有回头。他说：“苏遥，你以为就宋词么。”他的身影高挑如往常，第一次让苏遥感觉两小无猜的两个人竟然真的会这般遥不可及。
　　“你们苏家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他咬着牙，尾音拖得有点儿长，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字字诛心。
　　两年，苏遥在地狱里熬了两年。
　　她的青春死在了这里。她在两年前就死在了这里。两年前，苏遥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顾屿，回忆他的白衬衫，他一尘不染的侧脸，他那颗顺着脸颊滑下的泪，他怀里的清香味。两年后，她将浑身傲骨葬在无尽黑暗中。
　　只剩一颗心脏还在跳动。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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