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归

　　———01

　　余离醒来后，天已经黑了，他做了一个漫漫长梦，梦里有几年未见的父母，还有…顾青尘……

　　他梦见自己亲手杀了顾青尘。

　　余离也有些奇怪，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梦里杀了他。

　　也许是近来太过拘谨了，他叹了口气，从茅草堆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殊勇已经回来了，坐在门前的小板凳前等着他。

　　小巷无人，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还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让本就寂寥的夜徒添几分悲凉与阴森。

　　“他们呢？”余离搬了个凳子坐在殊勇旁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殊勇给余离塞了三个馒头，他摇了摇头，说道：“死性不改…又滚去醉红楼了。”

　　“你吃个馒头，”余离咬了一口馒头，他递给殊勇一个，殊勇未接，他摆了摆手：“我在外面吃过了，特意给你带的，你快吃吧。”

　　余离心上一阵感动，自从父母过世后，就再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余离想过利用所有人，但唯独除了殊勇。他是余离当成亲人来看待的人……

　　“对了哥，你怎么不跟他们去？”余离笑着问他，还故意轻轻怼了一下殊勇的胳膊。
　　“我忙着给你带饭，”殊勇挠了挠头，“再说那地方，我早就戒了…你快点吃，我去眯一会儿，今天出去一天，累死了。”

　　余离点点头，他看到殊勇躺下后，默默吃完了三个馒头。

　　他想…去集市上买糖人，这是他答应顾宛的，自然是要兑现，可毕竟今天才离开顾府，又这么唐突地去了，余离也有些不好意思。

　　可……欠的人情，越早还了越好。

　　他暗暗点头，轻手轻脚的把门带上。

　　市集上人并不多，这地方余离早已经轻车熟路，他走到卖糖人老头的小摊前，挑了两个好看的兔子样式的，老头的糖人做的很好，在京城小有名气。他做的糖人火候恰到好处，甜却并不令人发腻。

　　买糖人的人很多，多是男子买给家中夫人孩子的，聚在一起也难免人多嘴杂，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京城中的大事小情，余离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你们听说没？圣上要给顾将军赐婚啦！”

　　“他一个戴着面具的小毛孩子，赐什么婚啊？”

　　“就在今儿正午的册封宴上，圣上就说有这个想法。”

　　“说是那个什么槿旖公主……”

　　余离一挑眉，他显然对“顾”字无比敏感，可随即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京城里“顾”姓之人无比之多，不可能是顾青尘。

　　“他那个妹妹在册封宴上还哭着不让，可笑话百出喽！”

　　“他还有妹妹？”

　　“说是叫顾宛，倒也从未听过，私生女什么的也不一定…”

　　听到“顾宛”两字后，余离的手猛然一抖，他试探一问：

　　“请问这位兄台……他妹妹叫什么？”

　　“说是顾宛，我们也只是今天听说，并不确定。”

　　“多谢……”

　　余离再说出这两字时，意外发现自己的声音冷的吓人，他在听到他们说的话之后，拿着糖人的手都微微颤抖。

　　原来他从来不叫顾青尘…

　　他在骗他…

　　这京城……谁不知道有名的将军顾昭？

　　也许不同的只是，他见过面具之下的顾昭，仅此而已。

　　余离在街上想了半天，顾昭也许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自己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只蝼蚁罢了，堂堂将军，为何还要告诉与自己不想干的人自己姓甚名谁？

　　余离自顾自摇了摇头，他想，糖人给顾宛之后，人情便彻底还清了，他不想和朝廷重臣有什么瓜葛。
　　他最惜命了，也答应了爹娘好好活下去。

　　———02

　　余离快步走到顾府，在门外踌躇了半天，他若是再不进去，糖人就要化了……

　　“你是？”一个男声响起，把余离吓了一跳。

　　这人看上去憨厚的很，但又无处不显示他的非同一般，余离想，他应该是顾昭身边的暗卫。

　　“我…我来给顾公子送东西…”

　　“你进去吧，顾公子在书房等着你。”

　　余离点点头，道谢后便向书房走去。

　　余离听见书房中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便未进去，他在门外站了许久，顾府很美，每一处都别出心裁，月光静静洒在树上，洒在余离的脸上，地上倒映着斑驳的树影，庭中花开得正好，余离很久也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景色了，他在阴冷的小巷里住了两年，如今再次赏月，却物是人非。

　　余离有些站不住了，他腿上的伤还没好，糖人也早就失去了温度，他凑近书房，却听到了里面人的话。

　　“我跟你说，我查遍了大半个京城，根本就没有叫余离这么个人的！”

　　“那…他可能不是京城人？”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不过你查他干嘛啊？”

　　“他有些可疑罢了……”顾昭咳了一声，他转头喝茶，猛然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他示意言祁蕤，轻轻走到门边。

　　顾昭飞快拉开门，拽住那人的胳膊，欲要把他拉进书房，可当他看到余离的脸时，突然松开了手。

　　“你……怎么在这儿？”顾昭看上去很惊奇，他似乎发现刚才他们说的话余离全听见了，因为余离的眼神充斥着震惊与厌恶。

　　言祁蕤听顾昭这么说，赶紧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顾昭白了他一眼，他只好悻悻坐回木椅上喝茶。

　　“抱歉，打扰你们了……”余离把手中的糖人往顾昭身上一甩，“顾将军。”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将一切置之度外。

　　顾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没有挽留余离。

　　顾昭明白，月下人，他留不得……

　　———03

　　余离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些之后心情究竟如何，他想不明白，为何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要派人查自己……

　　他走到小巷旁，缓缓蹲了下去，他靠在遍布青苔的青石板上，闭上了眼睛。从顾昭府上到西巷并不远，而余离却觉得走了几天几夜。

　　青石板是凉的，余离的指尖也是凉的，自从顾昭家回来，他就有些恍惚，如今靠在青石板上，才略微清醒些。

　　顾昭为何要派人查自己？

　　就算查过之后又能怎样？

　　余离叹了口气，他缓缓站起来，下意识的拍了拍身上的土，突然，不远处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呦呦呦，小离儿这干嘛去了。”那人说完还不忘吹声口哨，这声音打碎小巷原有的寂静，加上其余三人起哄的声音格外刺耳，余离微微皱眉。

　　他们凑上前去，布鞋蹭起地上的石子，有些甚至被搓起，它们弹到了余离的脸上，余离无言，他不说话，因为他明白无济于事。

　　“又偷偷摸摸滚哪儿去了？”四人中的耗子朝着余离啐了一口，几人哄笑着，耗子抓住余离的头发，先是顺着发丝缓缓向下，余离下意识躲闪，却被其余三人一把按住。

　　“早就看你这小子不顺眼，”耗子瞪了余离一眼，“昨儿个殊勇我们怎么就没把你给揍死呢？”他瞥见余离的脸上出现狠戾，细细捻着余离发丝的手猛一用劲，余离的头被迫仰起，他的头发被拽的生疼。

　　“还他娘的撒谎？殊勇真是养了个白眼狼……”他咂咂嘴，手上的力道依然不减分毫，“要我说，殊勇五年前就不应该把你捡回来，就该让你活活冻死！！”耗子的眼角血红，他恨不得把余离拆腹入骨。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余离哑着嗓子，头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忘了思考，幽暗的月光让他的脸越发惨白。

　　“我们他娘的想让你死！”耗子拽着余离头发的手用力往下一扯，无数头发被拔起的声音让余离不寒而栗。

　　“说，你今儿晚上到底去哪儿了？！”耗子质问余离，他几乎有种想把余离一手掐死的冲动，他享受嗜血的快感。

　　余离他本就手无缚鸡之力，掐死他，就如同掐死一只鸡一般容易。

　　这条走狗……耗子想，昨儿个晚上那个人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事到如今他都不肯说出一句那人的消息。

　　他踩住余离的脚，就像磨蹭石子那般左右踩住他的脚，“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让你死……”耗子踩了几下，看着余离脸上有了细密的汗珠才停手，他示意其余几人，他们一拥而上，对着余离拳打脚踢，“你要是死了，殊勇也得把我弄死，那可不划算。”他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手，对剩下那三人说道：“别打的太狠了，回去殊勇瞧着了，咱也吃不了好果子。”

　　余离咬着牙，他不做声，他被人欺负惯了，又有什么可抱怨的？他不会还手，因为他明白，耗子四人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现在受过的伤，以后定要加倍奉还。

　　余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上再也感受不到痛了，他才缓缓睁眼。

　　“你们……”余离吐了口嘴里的血，“还打吗？”

　　“这小子，”四人笑着凑在一起骂了几句，“我们留着你呢，以后搞死你！”

　　几人挥挥手，赶紧往巷子深处走。

　　余离一瘸一拐，扶着冰冷的青石板跟在他们身后。

　　几乎是一瞬间，余离心头响起了一个声音——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恶，正要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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