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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
那条巨龙就那样和灼泉对视着。
这一人一龙间,像是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林懿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便迅速身子一侧,找了个枯树丛钻了进去。
然后,他又悄悄地探了半个脑袋出去,半担忧半好奇地看向了灼泉观里的情景。
雪夜里一片安静,灼泉就那样和这头巨龙对峙着。
双方间都安静了许久,每一秒都莫名地十分漫长,这种剑拔弩张一般的火.药味道仿佛拥有把时间拉长数倍的能力。
过了大约半刻钟之后,那条巨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阖了阖龙眼,声音低沉发哑地道:“您就真的这么不想回去?”
灼泉没吭声,也没动弹,还是那么背着手站着,仿佛这世间最倔强最执着的一根尖刺。
巨龙好久没等到灼泉的回答,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又说:“殿下,都已经三百年了。”
“才三百年而已。”灼泉轻飘飘道,“我还撑得住。”
“……”巨龙被他说的默了,然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殿下,您自己的情况您自己清楚,我就不说您了……为什么您就不肯低头认个错回天上去呢?”
“我有什么错。”灼泉说,“我没错,为什么要认错。”
“……您怎么还这样……”
那巨龙似乎非常无奈,说道:“殿下,这次幸好是我来,这要是换个人来,非得再削您两成神力下去。”
灼泉没吭声,眼神默默地往旁边飘了飘,背后背着的手也默默地攥紧了起来。
看来,他是想起上次被削神力的事情了。
而且看这样子,那情形应该不怎么美妙。
“殿下,您毕竟是太子。”巨龙又接着苦口婆心道,“当年闹的事情虽然大,可您是帝君的心头肉啊,只要您肯认个错服个软,听他的话做点什么事情证明一下心性已改,他肯定就放您回去了。”
灼泉没说话。
巨龙也没说话。
这两位就这么又僵持了片刻后,灼泉才又硬邦邦地来了句:“我没错。”
他说这话时,倔得像个小孩。
巨龙十分无奈,他似乎是早就想到会这样了,便说:“殿下,您就别犟了,大家都是这样的……所有人都是那样,只有您一个和旁人不同。天道本就如此,是您反了天道,难不成天道有错吗?”
灼泉没吭声。
“与天道而反,自然是有错的。”巨龙说,“殿下,我等您快三百年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服个软得了。”
“在天上做神龙太子,总比在这小破山头上做个破山神强吧?”
灼泉还是没吭声,但紧锁的眉头和眼睛里倔强的光已经说明一切了。
他还是不想改。
巨龙应该是跟了他不少年了,一看他就知道怎么回事。
话已经说的够多了,他也仁至义尽了,他知道灼泉的臭脾气,深知自己就算把话说下去估计也屁都改变不了,只好又叹了一口气,阖了阖龙眼,说:“那么,殿下,请您多保重。”
“希望能再次在天上见到您。”
这话说完,巨龙就瞬间如云烟一般消失在了空中。
而他散成的那些云烟,也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寒风之中。
灼泉观的上空空空荡荡,空有雪花飘飘而落。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灼泉又在屋顶上背着手站了许久,寒夜的雪又落进了他发丝间些许。
林懿蹲在枯树丛里,即便巨龙早已走了,他也没敢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呆呆的抱着食盒看着屋顶上的灼泉发愣。
很奇怪,他明明以来都以为灼泉是高高在上的山神,是护佑整座村庄的伟大神明,可在看过刚刚那一幕之后,一个很荒唐的想法就在他心里扎了根破了土。
灼泉好可怜。
林懿竟然忍不住这样想。
灼泉原来可是天上的神龙太子,可现在竟然掉到了凡间来,还做了一个只有这个小破村子里的人供奉的小山神。
他原来高高在上,可现在却落得满身尘埃,就这样坠在泥沟里三百年。
……好可怜。
林懿正在这边默默地同情着山神灼泉,那边站在屋顶上吹风的灼泉就突然转过了头来,看向了他。
林懿见他看过来,以为是自己的想法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立刻浑身一哆嗦,一口气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的不行。
灼泉眯了眯眼,说:“你还在那儿躲着干什么。”
林懿听他这么说,才松了口气。
看样子,林懿刚刚想了什么是没被他看穿的。
林懿便从枯树丛里爬了出来,顶着满脑袋的枯枝烂土,还有不少无意间落在头发丝上的雪。
他抱着食盒站了起来,然后扬起脑袋来,眼睛亮晶晶地问:“刚刚那是什么啊?”
“……”
灼泉没说话,嘴巴微张着看着他,有些看愣了神。
他有段时间没见林懿了,不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隔开的太久,还是林懿眼里的光更甚了,他竟觉得林懿眼里的光实在是刺眼的厉害。
林懿却不知道他在愣什么,于是眨了眨眼,道:“怎么了?”
灼泉这才被他拉回了神来。他顿了顿,然后侧了侧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到了林懿面前后,又十分坦然地道:“抱歉,刚刚走神了,你刚刚说什么?”
林懿:“……噢,就……刚刚那是什么啊?”
“你说那条龙吗。”
林懿点了点头。
灼泉说:“谁也不是,我一个弟弟而已。”
林懿怔了怔:“弟弟?亲的?那他为什么叫你殿下?”
“亲的。”灼泉点了点头,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帝君是个风流性子,到处播种,天上的太子足足有二十余个,刚刚那个就是最小的那个。他一睁开眼,其他太子都想把他搞死,是我带着他护他长大的,他尊敬我,所以叫我殿下。”
林懿又纳闷了:“你带着?他娘呢?他娘不管他吗?”
灼泉闻言抬了抬头,看向了空中。
有雪花落在他面颊上。他合了合眼,复又睁开来,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他娘死了。”
林懿:“……”
“他娘是凡人成仙的,当时才成仙没几十年,大概怀胎了两三月的时候,就受不住怀里这继承帝君血统的孩子的神力了,差点在路上魂飞魄散炸成血花。幸好我当时偶然路过,给她吊了一口神力,才算堪堪保住了命。后来,帝君便安排人去给她输神力吊着命,才让她活到孩子降生。”
“生完孩子之后,帝君就断了输给她的神力。……她死了,炸成了血花,魂飞魄散。”
“帝君没救她。”
“对他来说,谁的生死都是无所谓的,那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跟他有过情的女人们死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就连我们这些太子,谁把谁伤了杀了,他也只是该罚的罚该贬的贬,绝不会为死的孩子掉一滴泪。”
灼泉说:“他们说,正因为这样他才是帝君。因为神本来就该无情,越是无情者,心性才越强。”
林懿本来跟着他一起看着空中。但听了这话后,他就低下了头来,看向了灼泉。
灼泉说这些事时,表情一如既往,好似很平静,又好似很不平静。
林懿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看向灼泉时,眼中如有流光回旋。
林懿慢吞吞的收回了目光,然后抬起头看向空中飘飘而落的雪花,说:“那你呢?”
灼泉低下头来,看向他。
林懿也低下头来,看着灼泉说:“听你这个意思……你好像很讨厌他。”
“我当然讨厌他。”灼泉平静道,“我甚至讨厌我自己。”
林懿一愣,几分茫然跃然脸上。
“曾经,我另一个弟弟被争储的其他太子联合起来害了个半死,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救不回来了。……你知道那个时候,帝君那个混账做了什么吗。”
灼泉淡然道:“他把他抽皮扒骨,让他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看着自己的龙骨被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拽出来。然后,他就把那把龙骨铸成了一把剑,又把他将死的魂灵困在其中,以增加剑的威力与神力。”
“再然后,他就把这把剑送给了一位太子。”
“那是他给那位太子的生辰礼。”
“那个太子,就是我。”灼泉说,“我握了我弟弟的尸骨四百年。”
“就是这样一个帝君的血,现在正在我体内流动。”
兴许是今夜见到了天上来的久违的故人,又兴许是太久没见到林懿了,或许还有可能是这些事从没人听他说过,灼泉竟然难得的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
他说:“我身体里有这样一位帝君的血,一想到这个……我就恶心的想吐。”
“有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我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吗。”
灼泉喃喃着看着远方,眼神飘忽又茫然,说:“我有一天……也会把临死的兄弟抽皮扒骨做成剑吗。”
鬼使神差地,林懿突然开了口:“你不会。”
灼泉:“……”
灼泉刚刚正困在有关于那些过往之事的记忆里,林懿这一句话一下子把他拉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到林懿那双发光的眼睛里盛着自己。
“……你不会。”林懿看着他,有点倔地硬邦邦的说,“你……你救了我,你是山神,你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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