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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
林懿回到家的时候,林娘子吓了一跳。
“怎么这就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穿的怎么这么少啊,赶紧进屋来,别再冻病了……”
林娘子念念叨叨着,把林懿推进了屋里去。
山神给林懿的外衣暖和,他倒也没冻着多少。可林娘子却看不着林懿身上的神衣,就满脸担忧地把他往屋里推,林懿就那么笑着,和林娘子一路说着话,走进了屋里去。
山神站在屋外,没跟进去。
屋外寒风飘飘,他扬了扬头,看向了空中。
天上飘着雪,他仰头看着天。半晌后,他便眯了眯眼。
林懿进了屋子之后,就乖乖地听了他娘的话,坐在火炉旁边暖乎乎的烤起了火。
林娘子给他泡了杯热茶。林懿接了过来,林娘子有点气他不懂照顾自己,便气呼呼地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林懿傻乎乎地嗷了一声,又嘿嘿笑了两声:“我错了嘛,娘。”
“你一路那么过来,明个儿肯定要病了!”林娘子气得不行,道,“那么长的路,你就不知道在路边停一下,给自己买件衣服!?”
“忘了。”林懿吹着杯子里的热茶,说,“我听到他们说灼泉观被拆了,快急死了,哪儿还记得这个嘛。”
“……”
林娘子一听这事,脸色也微妙的僵了一下。
她脸上的愠色一瞬便烟消云散,渐渐地,一种一言难尽的色彩浮现在了她脸上。
她低下头,叹了口气,坐到了林懿对面的木凳子上去。
林懿眨了眨眼,有些不解林娘子这是怎么了:“娘?”
山神灼泉恰好在外面吹够了风雪,走进了屋子里来。
这毕竟是村子里的屋子,格局自然小,一进门来基本上就能看到全貌了。他一走进来再一抬头,就看到林娘子坐在火炉旁,正低垂着眼攥紧着手,似乎想说些什么难以言说的事。
她身子不好,人很瘦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显得更加苍白。火炉的火在她身上罩下一层暖融融的光,却暖不了那些苍白半分。
“……小懿。”林娘子紧握着双手,颤抖着吸了口气,说,“娘……没敢吭声。”
林娘子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林懿愣了,根本反应不过来这话里的意思,也根本明白不了:“……啊?”
“……今天,他们来村子里说,要拆灼泉观。”林娘子说,“他们说,山神是野路子……是下三滥的神……一开始,大家都不信。”
林懿脸色一僵:“……”
山神灼泉站在门口,听了“野路子”和“下三滥”这两个词,他的脸上也没出现什么变化,似乎早就有这两个词会套到自己身上的觉悟了。
“但是……他们说啊,国师算出来,山神是天上犯了过错贬下来的神。……这样的神,已经不是神了……他的怨念会特别强,只会吃贡品和人的功德……不会保佑人的。”
“娘不信啊,娘生你的时候,明明就看到了……”
林娘子说着说着,几滴眼泪就啪嗒啪嗒地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可他们说,是我看错了……国师说,没有山神,那是个妖……他不会保佑人的。”
“……是我看错了吗?”林娘子喃喃着问,“小懿……他们一直说,一直说……我……我有些不知道……”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该信什么了。”
山神灼泉忽的笑了一声。
林懿听到了声音,微微侧了侧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那边的山神灼泉。
灼泉低头漫不经心地玩着手,嘴角浅浅噙着笑。
他那笑并非是在嘲讽谁,也并非生气……他只是,很无奈。
他无奈,但并不气愤,也丝毫没有任何意难平和心不甘。他不怪林娘子的动摇,也不怪那些因为“国师”的三言两语就把灼泉观毁了的村人们。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只是觉得……无奈。
灼泉没有说话,林懿也没有说话,但林懿却明白灼泉在想什么。
他应当是在想,这就是人世间。
人世炎凉、人情冷暖、神祗更迭。人们的思想就如海中的一叶扁舟一般随波逐流,摇摇欲坠。这怪不得他们,因为……这就是人世间。
灼泉早就明白这些,也接受这些。
林懿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
他回过头来,低下头去,看着茶杯里热茶映照出的自己的脸。他看到自己皱起来的眉,以及眼中的难过。
他怎么就不怪呢?
林懿想。
他护了这里那么久,现在成了这样,他怎么都不怪的?
他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似乎是灼泉的意难平全都跑到了林懿这里来了一般,林懿只感觉心里难受的紧。
就这么低头呆了很久后,林懿就突然头也不抬地对林娘子说了一句:“……有的。”
山神灼泉脸上的笑忽的僵了一下。
他侧了侧头,看向林懿。
一直低着头的林娘子愣了愣,抬起头来:“什么?”
“有的,娘。”林懿说,“山神一直都在的。”
“他不是怨念……不是野路子,也不是下三滥。”
“他是山神。……他是神。”林懿说,“即使落了下来,他也是神。”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是神……只要我信他。”
林懿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向了门口。
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灼泉。
林懿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似有流光。
“……只要我信他,只要我信山神……他就会一直护着我们。”
林娘子不知他为什么看向门口,便跟着他茫然地看了过去。
她什么都没看到。
林懿却看到灼泉正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后,就笑了一声。
这一次,他的笑里没有无奈了。这一声笑里,尽是坦然与自信。
他笑着说:“不是山神。是灼泉神君,神龙太子。”
林懿也抿了抿嘴,朝他笑了。
林娘子一脸茫然:“怎么了?……你笑什么?”
“没什么,娘。”林懿回过头来,把手里的热茶塞到了她手里,说,“娘,你得相信自己看到的。就算你看到的是假的,那我十七岁那年,那个鬼和我手上的神印,还能有假吗?”
林娘子闻言愣了一下,茫然道:“什么鬼?”
林懿:“……”
“……?”
林懿也愣住了。
“你十七岁那年……哪来的鬼啊?”林娘子说,“我怎么不记得?”
林懿:“……??”
林懿一愣,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山神灼泉却突然道:“别说了。”
林懿转过头,看向了他。
灼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过来,站在离他只有数步远的地方,紧皱起眉来,对他说:“别说了,那些应该都已经被抹消掉了。”
……被抹消掉了?
被谁?
灼泉一眼就看出了林懿的所思所想,便朝他笑了声,满脸嘲讽地道了句:“被天道。”
*
当晚,林懿坐在床上,山神灼泉就端着烛台,坐在房间另一边的椅子上。
像手捧着光。
山神就那样看着手里跳动的火光,目不斜视头也不抬地,用极冷的声音,道出了天道的事。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事因果,必有其律。人间是非恩怨,皆由凡人来断,神明各司其职,不可插手凡间之事,更不可乱了生死铁律。天道主宰人世间,而神明,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类人罢了。”
灼泉说:“这就是天道。说白了,就是神明也必须服从的万物之序,是管理万世的因果铁律。”
灼泉笑了一声,说:“我这些年干的事情太过火了……又是帮你杀鬼,又是把你娘从鬼门关抓回来的……天道终于看不下去了,它这次,应该是真的要把我抹掉了。”
“先是道观,然后是我留下来的痕迹……不知什么时候,就到我的“存在”上了。”
林懿听了这话,免不得就想起来灼泉之前所说过的话。
灼泉说,“你也不会记得我的”。
林懿便垂了垂眸,问:“我会忘掉你吗。”
“会的吧。”灼泉不假思索地的说了句,然后便低下头去,看着手里跳动的烛光,轻声道:“毕竟仔细一想,天道也纵容我很久了啊。”
“……如果我再不回去,可能就真的要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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