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关于我们团灭后又回来这件事

　　……有很奇怪的声音、在睡梦间的现实中传来了。

　　无一子安静地听着，翻了个身，将背部对向墙壁。

　　以前亡命流浪的时候，有在桥洞下睡着、却被小混混当作尸体对待的经历，虽然及时脱身了，但在有陌生人的地方，无一子其实压根就睡不着。

　　可这样不太妙，她清楚自己已经很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的。

　　被产屋敷带走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没有为了夺走谁的生命而挥下刀、没有让自己沾上别人的鲜血，没有为了逃脱追捕而不间断地警戒——那经过炎凉世态打磨的、所有本该无比熟练的本领和意识，如今都变得生疏晦涩。

　　除此之外，占大头的，还有来自本人的意愿。

　　——已经不想再挥刀了。

　　恐惧着回到过去的生活，恐惧着自己将夺走无辜者的性命的未来，恐惧着没有罪犯的复仇。

　　没有犯罪的人、我（兵器）该去杀（指向）无辜者。

　　这样的想法是绝对不能出现的，她心里比任何人清楚，因此，时透陷入了漫长无比的挣扎之中。

　　在她那个世界里，时透无一子有权利说出“每一个人都不无辜”，因为掌权者漠视平民死亡的事实、因为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因为好事者的推波助澜、因为自私者的趁乱谋利……总之，无一子有权利这么说。

　　但在这边，她没有。

　　家人的死亡和异世界的居民没有任何关系，她无权向任何人挥起刀刃。

　　无一子是个非常、非常傲慢而善良的孩子。

　　可能因为她是个十四岁就结业的天才，也可能是因为她生了张不错的脸蛋、长得讨人喜欢——但这种性格能塑成的关键，还是在于她有一个无比偏心的哥哥，以及一对分外宠爱孩子们的父母——所以不管想要什么都会被尽可能地满足；不经意间说出口的请求也会被家人记住，成为时有时无的惊喜；即便是做了错事也无关紧要，顶多就是被凶上两句罢了。

　　因为被满怀善意地爱着，所以她过分善良。

　　……正因为被这般深爱着，所以她无法理解没有被深爱过的普通人，甚至没有办法去理解那些普通的“爱”。

　　在天才大人将十四行诗倒背如流、为不断蓬勃发展的灵子应用技术着迷并参与变革之时，同龄人还在沉迷于跳房子丢沙包的过家家游戏。

　　天赋早已在她的周围画出三六九等的隔离带，故她无法理解平庸者的所作所为，与此同时健全家庭所给予的爱又令她本就怪异的行为举止显得格外异于常人——大胆，勇敢，而不可理喻。

　　于是所有天才试图对四周做出的善意举动，都只能被旁人归结为鲁莽的傲慢。

　　……她原本是个这样的孩子，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学会成长，又或许不会；或许会一条天赋之路走到底，又或许不会；或许最后这耀眼夺目的天赋终会泯然众人，又或许不会——未来总是不得而知的，毕竟这一切的可能性，都被尽数抹杀在那个暴雨倾盆而下的夜晚。

　　外面会有星星吗？
　　白天当然也有星星。

　　她不作声地收紧了手，好女孩时透该睡觉了，可是无一子闭不上眼，她方才也小歇过一段时间，所以现在既不能疲惫入睡也完全不知外面是何时。门外传来童磨和炼狱杏交谈的声音——那似乎并不能称为交谈。

　　时透肯定会阻止他们的，但是无一子不会。她除了杀人外什么也不会，她不能会，也必须一无是处，否则就连她自己都找不到任何借口来让谎言维持下去。

　　无一子应该走向死亡，但讽刺的是，即便身为天才的她努力了不知道多少遍，也没法将自己替换成她所想象出的时透。

　　“你不这么想吗，杏。”
　　“……抱歉，每个人对善良和邪恶的评判标准不同。童磨，我说了很多遍——”
　　“啊，但是这一切的基础不是建立在你不用思考自己是否走在正确的路上吗？”
　　“…………对，没错。因为我不必再如此做了。”

　　炼狱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炙热的、负责的、温柔的、阳光的、甜美的、坚强的——时透不得不这么认为。

　　炼狱杏有一颗同初升的朝阳一样美丽的心，她的品行端正到光是立在那就像超大的光源，偏偏又不刺眼又不烫人，给人以一种旧日老宅黄灯般的安全感。

　　她对人对物都保持着自己特有的尊重，即便你强硬地抱上去，也多半只会得到暖乎乎毛绒绒的回应——炼狱杏喜欢拥抱，喜欢爱与被爱，她热衷于付出和实现，并接受一切可敬可爱的事物，与此同时她又相当主动。

　　这样优秀的人，受到喜欢是理所应当的，时透喜欢她，像是喜欢冬日家内的暖炉、炙热夏夜的空调一样理所当然的喜欢。

　　但炼狱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阴暗的、无助的、虚假的、脆弱的、空洞的、可怜的——无一子是如此想着的。

　　人心总是被深藏在诡谲的迷雾之中，必须抽丝剥茧才能看到零星的真实。

　　在无一子看来，她并没有如朝阳一般美丽的心，那更像是落日的余辉，是零星的火光被玻璃罩子隔做成了灯，在燃尽自己的生命直至熄灭前都不会让人察觉到任何意外。

　　她很少被命运温柔以待，于是她温柔待人；她缺少主动性表达的爱，故而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施予；她没有安全感，所以不断给予所有人安全感。

　　她如雨中萍般一无所有，你也不能指责她有什么过错，因为她的确在付出，在优于所有人行动之前就已经开始付出，哪怕目的是为了从他们身上得到她所给予出的东西。

　　无一子无法理解平庸者的所作所为，但炼狱杏即便不平庸，这矛盾般的行为也无法被她所理解，交谈或是争论的声音就此休止，她听到童磨离开房间，听见炼狱杏在她的门前停下脚步。

　　炼狱杏，她越是不曾拥有什么便越努力付出什么，越是迷茫就不肯停下自己向前迈进的脚步，她越是体贴他人就越无法体贴自己，她越同情他人便越不剩余力同情自己——这副将折不折的可悲姿态引得一个又一个人走向这盏脆弱不堪的灯。

　　但人又是愚笨的，是固执的，是自私而浅薄的。所以他们围在玻璃罩外赞美这即将死去的太阳，他们自豪于这盏灯的明亮，夸耀她的美丽。

　　……从这样的大体方向上看，或许炼狱杏能和童磨友好相处是有理由的。

　　毕竟什么都喜欢，和什么都不喜欢在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炼狱杏无声地推开了房门，轻手轻脚地向她走近。

　　……靠近她的那些人，不够聪明的，一直一直傻乎乎地躲在光的地方；足够聪明的，因为不想面对麻烦而选择躲在光的地方；不够贪婪的，便心生感激与喜爱；过分贪婪的，就会明白她根本不是一只笼子里没见过世面的、只会傻傻地给出善心的稀兽，而是落了地的苍鹰，喙也好还是爪子也好，全都是为了和弱者友好相处才故意藏起锋芒的。

　　仅仅是一个很简单的客观事实罢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肯直说呢。

　　脚步声停在床前，又安静了一会后，时透撒下一半的被子被整齐地盖回无一子身上，炼狱杏轻轻叹了口气，披肩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发出细小的风声，很快又被主人温柔地止住。

　　——你看，这个人既然是黑暗里的灯火，那她的周围必然全是黑暗啊。

　　时透不甘心地睡去了，无一子翻身而起，将她制住，大概是没意识到队友会做出这种行为，炼狱在开始反抗之前就已经被无一子废掉了行动能力。

　　无一子居高临下地坐在她的腰上，用双手扼住人类脆弱的脖颈，她从一开始就用了最大的力道，确保炼狱即使开上斑纹也无力回天。

　　“请不要乱动，挣扎的话会比现在还痛。而且、现在就算努力也无法改变被我杀掉的事实，所以请不要挣扎了。”

　　“你很弱，我本来不想多提醒你的。”

　　是的，这个人、炼狱杏，即便她付出所有，她还是非常弱小。既没有完胜鬼的实力，也没有足够的统率力，她从来不是她努力表现出的那个样子。

　　她才是「弱者」，她才应该被保护。

　　“我会杀了你。”
　　我会保护你。

　　“一次大概就够了。”
　　不止一次。

　　回应她的是炼狱杏的挣扎，她还什么都不明白，蠢得令人落泪，无一子淡淡地看着她，绿松石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杀意。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有多优秀吧？不要多做妄想了。能杀死你的从来都不只有鬼，也不仅仅只有童磨，我也可以。”

　　被傲慢者拉扯至脱臼的手，一点点减轻了挣扎的力度。

　　“没有统率他人的才能，就不要奢望指挥我们，没有战胜鬼的实力，就不要去胡乱逞强，让你那不清明的脑子清醒一点，别把被他人杀死当成什么重要的羁绊。”

　　……像这样直接说出来都不够的话，就只能再多杀她几次了。

　　房门适时地被推开，房间外的光线射进昏暗的室内，正堂电灯的光打在她脸上，白橡色头发的怪物安静地看了她和她身下的尸体好一会。

　　“我算是看了一出好戏吗？”童磨笑着问。

　　白色的冰凌将她的手臂和大腿刺穿，牢牢地把无一子钉在地板上，生着一双钻石般美丽眼睛的怪物笑着靠近她，眼底一片薄凉。

　　“这样是不行的哦，时透小姐？大家是同伴吧？实在不那么算的话就是同事——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呢？”

　　说不出话来，她连呼吸都在痛。

　　“小杏明明一直很照顾你，这么做不会觉得自己太薄情了一点，从而心生愧疚吗？”

　　“…你、”她咬着牙，“和我一样。”

　　“我杀了她，和你一样。”

　　你们之间那靠死亡联接的莫名其妙的羁绊已经不存在了。

　　“嗯……所以你是在吃醋吗？”他仍旧笑着，眼睛里毫无笑意，“现在的小孩子可真爱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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