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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人
你听过关于龙王的传说吗?在遥远的古希腊,有人管那海中神秘的王者叫做波塞冬,而在中国,人们认为掌管着广阔水域的是叫做龙的生物。
但是他们都只说对了一半,无论在什么时代,波塞冬和龙王都是一个人。人们都只是看到了海皇的一面,就好像南半球北半球的人都只能看见一半的星空一样。他们却都以为自己认识了整个的海皇,所以很多年后他们就会嘲笑他们的祖先,他们因为传说的不同而认为海皇是不存在的。
当然了,海皇不会理会这些粗鲁的论断。他有自己的责任,他要统御所有的水域,为自己的水族安排最好的生活方式——一种比陆地生物更加完美的生活方式,没有自杀式的污染,没有愚蠢的战争。所以你瞧,这世界上比人聪明的生物有的是。
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最年轻的那一位龙王,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叫他海皇。他名叫做潘,真名是拉多贝奇——源自那个抛弃他的生母,这名字在沙孤语中是“孤儿”的意思。听上去就像个诅咒,不是吗?
潘是条货真价实的蛟龙,有青色的闪着金属光芒的独角——在水族中,有犄角的龙族都是贵族血统,他们都是有资格角逐王位的幸运儿。但是遗憾得很,潘却出生在陆地上,被陆生种族养育,这让他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陆生兽的气息。而且,不得不说,他被人类的文化熏陶的太过火了,他使用电器,玩人类设计的玩意,穿人类的衣裳,吃人类的食物。
嗯,二十岁之前,他甚至还没吃过任何生食。他的胃已经被养娇气了,太娇气了,其他的也是。他这样子的龙本来不应该成为海皇,可惜了,那一代龙族恰好绝后,那么多小龙中就他一个男嗣。水族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指望这家伙能够有一点自觉。但是……潘似乎还是相当愉快地过着陆生动物的生活,没有一点思过的迹象。
尽管龙族后来发现了这一点并且派了自己的人前去监视兼教导,可惜没有一丁点用处。不,这么说或许也不对,至少潘捡走了他们扔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只蒲牢。
但是话又说过来,蒲牢这种动物离了水看上去就和一只花毛兔子差不多,搞不好潘只是当它是只兔子养也说不定。哦,应该就是这样,他曾经试图使这只蒲牢习惯胡萝卜和白菜不过失败了,还被这只尖牙利齿的畜生咬了手指。
好吧,潘总算学会了用猫粮喂养这只猛兽——至少那猫粮已经含有海生动物的成分了。他还给它起了名字,一个完全不适应那家伙的性别的相当可爱的名字:夭妖
但是他的生活还是太平静了,更何况他身边那一家子都把这孩子捧在手心里宠着,而且这一家子没一个好对付的,水族也不敢强行抢龙——说起来,这些水族可是所有种族中最安分守己的了。不然怎么能这么多年都不被人类发现呢。人类制造了那么多大船和潜艇,却没一个能发现静悄悄地隐藏在深海的水中城市,这既是水族的成功也是人类的失败。只不过现在看起来这就像个笑话,要不是水族这么老实,他们的行动早就该被那家人察觉,那么,那家人就会把潘还给他们了。那家人其实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些还是贵族。
只可惜水族实在太安静了,从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乖巧得好像一只猫咪。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水族眼巴巴地盼啊盼,祭司每天都把写着那一家子除潘以外所有人姓名的小草人(这里只是比喻,海里当然没有这种玩意儿)用大头针(还是鱼刺?)扎了又扎,最后终于奏效了。
战争爆发了。人类和异族——当然不包括水族,到这时候他们还是没发现自己的近邻——的战争,那异族里包括收养潘的一家子。然后一切都乱套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接着潘成了孤儿,这下子他可是名副其实的拉多贝奇了。
水族就趁机把他救——不光彩地说就是“绑架”走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收容,因为照着那时那个兵荒马乱的状况,潘留在地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潘是个好脾气的孩子。水族说他是他们的王时他被吓坏了,但是他们一跟他解释清楚他马上就担起了责任。
潘的想法是他们需要他,他就是心眼太好。
可惜事情真的不是很和他的意,心眼再好的人也有生气的时候,所以他开始大刀阔斧地实行新政。他先是废除了活人献祭的传统,又废除了一夫多妻的制度,还大幅减免税收。
然而蝴蝶效应不是闹着玩的。
潘根本就不懂怎么当个海皇,他的手段来得太急太烈,把水族都吓坏了。那些作为祭品被养大的孩子突然失去了存在意义,一时无所适从;那些回复“自由身”的妻子无家可归,被迫流落街头;而税收的大幅减免更是使得贵族们怨声载道,局面一时有些不好收拾。
最后,当潘提出要全体水族公开身份支援那些被人类打压的异族的时候,他终于引爆了火药桶——实话说起来,水族这时候才爆发也算是够有忍耐力了。贵族团结起来开始反抗他。
不过他们已经忘了他们曾经送给过潘一只蒲牢——这世界上最凶猛的那一只镇海兽;另外,作为海皇,潘有资格调遣那只排名三大魔兽第二的水妖;还有,水族从来没有反抗王者的经验。
所以反抗失败是很自然的。贵族们只好满腹怨气地消停了一阵子,日子也就勉强这么挨着。
但是某一天又出了大事:受气候异常的影响,北部海域闹了大灾,众多的水族都面临饿死的危险。潘于是理所当然地下令调用国库的资源。
可惜的是因为赋税减得太狠,潘根本就没什么资源可以调用的。
这样一来,北边的水族的生活就变得凄惨起来,一些水族为求生存不得不上了岸。而那时候人类正在制订驱逐异族的法案,那些水族的结局可想而知。唯一的万幸就是他们把水族认成了其他陆生异族,没有发现他们的老家。
就这样,刨去饿死的,还有被人类中的极端分子弄死的,北方水族的数量一下子就只剩下从前的三分之一还不到。
这下子潘可真是犯了众怒了。北方有个叫做江腾的女官率先举起了反旗,结果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谋逆这件事,一向就只缺个带头的,有带头的担责任,自然会有其他傻子屁颠屁颠地跟上。而且,这次的反抗军可比上一次有组织有纪律性多了。
只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有点自作多情。潘把夭妖锁了起来,也没叫水妖出来。他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这反倒把那些水族吓坏了,他们一时搞不明白海皇脑子里在想什么。最后,只有江腾一个站了出来。
她走进王宫的时候,看见潘就站在屋子正中,穿着他来时的衣服——人类的衣服,而不是战衣。
潘告诉她他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了,并且抱怨他们为什么来的这么慢。而江腾的回答是朝他举起了剑。
你应该战斗。她告诉他。
不,死的人够多了。你们让我走吧。潘这么回答她。
你答应过不抛弃我们。你怎么能看你的人民去死!江腾不放下剑,她指责他。
然后潘看着她,他的眼睛是龙的眼睛,眼角飞扬上翘,特别明亮。
我在这里死的人会更多,随便谁都好,愿意的话你把整个水域都拿去,把自由还给我,把水域归还更有才能的人。
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个懦夫。江腾怒道。
那又怎么样。潘固执地说。我不属于这儿,我要回陆地上去。
海皇说话时伸手握住江腾的剑刃,那片锋利的金属划开了他的鳞片。血流出来,红的血,鲜红鲜红,和人的一样。
江腾想要收回剑。但是潘的力气比她大,她挣脱不开,反倒是让血流得更多了。锁在王宫下的镇海兽咆哮起来,地动山摇。
你要干什么?她惊恐地问,然后她又问。您怎么了?
她看见海皇在哭,那眼泪无声无息地从龙的眼睛里流下来——一般的水族无法理解这些,水族是没有眼泪的。但是江腾明白,因为江腾并不是个纯种的水族。
江腾是人类和江黄的混血。江腾知道陆生兽的泪水是什么含义。江腾知道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流泪。
我不是龙,我宁愿我是个人。潘说。让我走吧。我不是龙。
龙没有眼泪,你不是龙,你是个人,你不是海皇。你走吧。江腾说,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回答自己。她看着潘在她眼前一点点隐去鳞甲,他的皮肤像陆生兽的皮肤,裸露在外面,他的龙鬃变成整齐的黑发披散在脑后,他的眼角不再有类似眦裂的线纹但是依然有那么一点上翘,他的指甲修剪整齐,而不是尖锐的爪子。然而他还是保留着那么一条青色的尾巴拖在身后,他的脊背上仍然会留有一排浅浅的鬃毛。那依然是龙的脊梁,龙的证明。
尽管大部分像个人,潘却依然只能做半个人,他的另一半,仍然是龙。
但是江腾还是松开了手。她听见剑落在地上的“叮咚”一声响,她看见一头青色的长蛇一般的猛兽直往海面上游去,以飞翔一般的姿态。
镇海兽哀鸣起来,那声音一波又一波回荡在空荡荡的王宫中。不过无论怎么呼唤,他的主人都不会回来了。
这世上从没人能够强迫另一个人做和他性情不相符的事情。有人就是有那么一种本事能够在王位上游刃自如,比如那一个叫做洪的二任冥王;而有人却又偏偏适合做那闲云野鹤,还做得美名远扬,就好比那个异兽人优伯尔。假若你叫这两个人调换一下位置,那一定是一团糟的局面了。
幸好海皇潘最终选择了放弃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是的,他们还称呼他为海皇。水族依然坚信着他们的王者还会回来,这是一个虔诚的种族,他们对于王者有着出人意料的宽容。事实上,尽管江腾一直在潘离开的期间代他管理着广大的水域,她也从没动过称王的念头。她坚信,或者说她知道潘会回来。等到他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之后,他会学着理解这一份责任,他会明白他对水族,对这世界有多重要。他的性情总有一天会稳定下来,像大海一般,保持那亘古不变无坚不摧的蔚蓝,然后他将由人脱胎换骨,再次成为一条龙,回归他的国度。
好吧,你或许会说我的故事太过浪漫,太过煽情,太过天真。但是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夸张了细节。还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我的朋友水妖,她会告诉你更多,或许比你想象的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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