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之一

　　单人病房里淡淡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刺鼻。清晨的阳光懒懒的洒在病房里，折射出一片阴影。

　　蒋厄躺在病床上，蜷缩在阴影里，紧皱的眉头在诠释着他此刻正陷在一段痛苦的梦魇里。

　　明明窗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房间里却诡异的寂静。

　　蒋厄看着前面的妈妈，她背后昏黄的灯光投射下一片阴影，小小的蒋厄缩在阴影里，有些害怕，他轻轻的喊了一声“妈妈”。

　　面前的妈妈蹲下来，轻轻抓着他的胳膊。

　　“小厄，你爸爸不要我们了，跟妈妈离开好不好？”

　　小蒋厄终于看清了妈妈的面容，苍白的脸上眼泪纵横，表情扭曲诡异，又好似还带着一点释怀的笑意。

　　蒋厄觉得他看不懂，也对，看不懂才是他对妈妈理解的常态。

　　刚刚记事时候起，有时妈妈会为他准备好吃的巧克力，细心温柔的喂给他，问他好不好吃。也会在瞬间就疯狂的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把扫到地上，指着还在吃巧克力的蒋厄，一脸狰狞，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除了吃还会什么，你爸爸不要我们，他明明答应我六点钟回来陪我的，现在已经六点五分了，他还没回来，他还没回来！他已经不爱我了，他连五分钟都不愿意多陪我。”

　　说着说着妈妈坐下来捂着脸哭了起来“为什么呢，他不愿回来陪我。”

　　嘴里没有咽下的巧克力渐渐化开，苦涩在慢慢的晕染开，他不明白，巧克力明明是甜的，为什么他却尝到了苦味，他不懂，也不想懂。

　　胳膊上渐深的痛意让蒋厄在回忆里回过神来，面前的妈妈机械的重复着，“小厄，跟妈妈离开好不好？”

　　蒋厄想要拒绝，想要挣扎，面前的妈妈却突然用力将他推到。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他倒在一片黑暗的湖水里，窒息，恐惧，无力，绝望一一向他袭来，他用尽全力挣扎着，湖水将他紧紧包裹着，涌进嘴里，涌进耳朵，涌进鼻腔，视线渐渐模糊，身体也无力的垂下。

　　“小哥哥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涣散的眼神渐渐回笼，一双白嫩肉肉的小手好像发着光，在这黑沉沉的湖水里分外清晰。

　　“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蒋厄。躺在湖底泥泞肮脏的沼泽里，湖水好似被这双柔弱的小手生生劈开，小姑娘弯下腰来，大大的眼睛笑得弯弯，眼里好像盛着漫天的繁星，嘴角的梨窝好像都满是笑意，蒋厄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双肉肉的小手。

　　抓住了。
　　不可思议。

　　“蒋厄？”

　　蒋厄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一侧头看到夏蝉灿烂的笑脸。

　　“蒋厄你醒啦。”

　　醒来就看到梦里的人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蒋厄因为噩梦心口沉闷压抑的感觉被夏蝉的一个笑脸就给吹散了，就下喝了苦药之后一碗甜汤，又甜又暖。

　　蒋厄暴躁痛苦的情绪就这么被轻轻的安抚了下来。

　　夏蝉发育晚个头矮，她站在病床旁边，堪堪跟病床的护栏一样高，她一只手伸进护栏抓着蒋厄的手，一只手扒着护栏，手上还缠着纱布。

　　“你还记得我吗？”
　　蒋厄点点头。

　　夏蝉笑起来，大眼睛眼睛弯弯的唇角两个浅浅的梨窝，白里透红的皮肤在晨光下可以看到细细的绒毛，整个人可爱到发光。

　　“我叫夏蝉，小名叫知了，爸爸说看你跟我差不多大，昨天一点都不哭，好勇敢啊”说着想伸手揉揉小鼻子，看到手上的绷带又放下了：“爸爸让我向你学习呢。”

　　蒋厄看着夏蝉手上的绷带，知道她是昨天挖土受了伤，伸手捏了捏夏蝉没有受伤的小拇指，有些心疼。

　　“疼吗？”

　　夏蝉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唇角的梨窝若隐若现，像一只懵懂的林间小鹿，歪歪头：“你的手指还疼吗？”

　　昨天蒋厄被从棺材里抱出来时，双手血肉模糊，有三个手指的指甲都掉了，十指连心，夏蝉看着都感觉很疼，但是他当时却朝她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夏蝉当时感觉心脏颤了一下，在颤什么，小小的夏蝉也不懂，就觉得蒋厄的笑容温和又好看。

　　　蒋厄伸出同样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夏蝉的小梨涡，笑着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夏蝉摘下粉色的小背包，手指有伤，摘得姿势有点别扭，小心翼翼的把背包里的铝制长方形的饭盒抱出来，放到床头的小桌子上：“爸爸做的小笼包特别好吃，我专门给你带了，你饿不饿啊。”说着就用两个没受伤的小拇指一点点蹭着打开饭盒的盖子，举到蒋厄身前。

　　蒋厄看着饭盒里躺着的几只圆滚滚的小包子，觉得这包子还挺应景，跟夏蝉那圆圆的脸一模一样。

　　蒋厄用虎口夹着叉子，插了一个圆滚滚的小包子，放到嘴里，皮薄馅大，味道还真的挺不错的。

　　“你这样吃手会痛吗？”夏蝉看着蒋厄。那包的跟木乃伊差不多的手忧心忡忡道。

　　蒋厄的手伤的挺严重的，尤其是指尖大夫说伤口再深一些就伤到了骨头，动一下就会有钻心的痛，蒋厄觉得这个痛还可以忍受，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痛。”

　　　夏蝉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坐在凳子上，小脑袋搁在病床的防护栏上，眯着眼睛，微嘟着小嘴。

　　　病房里安静又温馨，叉子和饭盒的轻碰声和窗外知了的鸣叫声交错成一首催眠曲，夏蝉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头上扎了两个小咎，小咎上两个蝴蝶发卡都显得生动起来。

　　　昨天夏蝉跟着一起把蒋厄送到医院，一直等到蒋父到了医院才跟着夏爸夏妈离开，在医院上完药回去收拾好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近晚上十二点，生物钟稳定平时九点就睡了的小夏蝉困到眼睛都睁不开。

　　早上舅舅一家离开，两个熊孩子闹腾的厉害，早早就把夏蝉吵醒了，夏蝉对昨天表哥表姐欺负她的事耿耿于怀，不想理他们，干脆就吃了早饭就带了小包子来看蒋厄，这个医院不大，离小区也近，夏妈叮嘱她回来吃午饭就放她去了。

　　这会安静下来，阳光晒得暖暖的，睡意袭来，撑都撑不住。

　　蒋厄点了点她的额头，夏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蒋厄。

　　蒋厄往里挪了挪，腾出位置，拍了拍：“到这睡。”

　　夏蝉反应了一下，踩在凳子上，用胳膊撑着床，爬上去，躺在蒋厄旁边，困的睁不开眼睛了，迷迷糊糊的道了声“晚安”就睡着了。

　　蒋厄吃完叉子上的剩下的半个包子。把饭盒轻轻放到床头的柜子上，轻手轻脚的躺下，给夏蝉盖好被子，面对面的看着她。

　　　小姑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软糯的就像学校门口的小摊位上一块刚刚出锅的白嫩的年糕，那张因为侧躺被脸挤的嘟起来的小嘴就像年糕上的红枣，看起来就很软。

　　　蒋厄想起昨天，在黑暗中醒来，浑身无力，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恐惧如附骨之疽，无论他如何挣扎都甩脱不去，在他绝望想要放弃的时候听到了夏蝉哭喊声，那对于他来说就像天籁。

　　　小姑娘善良柔软，一直跟他聊天，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意识模糊的边缘拉回来，棺材盖被掀开时小姑娘迫不及待的冲过来找他，脏兮兮的小脸也掩不住她明亮的眼睛，见他平安无事还给他扬了一个笑脸。

　　　小姑娘笑的灿烂，就这么直直的映进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头，出现在他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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