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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雪的色彩
密集的白雪迅猛地倾泻而涌下,消除了人间仅剩的色彩
被白雪覆盖的路面上,那些凌乱的被踩成雪水的脚印也很快重新被刷成白色,无暇又苍白
行色匆匆,稀稀散散的人群里,一个衣着破碎的人颤颤巍巍地缓缓走着。他半面覆血,已经被鲜血染成深黑色的红衣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透过破碎的衣服露出的皮肤上也血迹斑斑,混合着雪水,湿漉漉黏糊糊的。他耷拉着脑袋,手上紧紧攥着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沾满雪水的散乱青丝也无力地翻飞着
他像是随时会倒下般,摇摇晃晃地拖着双腿前行,饶是霸道的飞雪拥有洗刷路面的能力,但还是没法彻底掩盖掉他身后一条长长的鲜红血痕
迎面而来的人先是被他的惨状所震惊,但简短反应后,每个人都会自觉给他让开路。倒不仅仅是因为同情,还因为这残破之人死气沉沉的,似是靠近他就会被这股死气沾染
祁莲筝数不清他多少次不知不觉地歪下头,又奋力抬起。周身的寒意和遮挡视线的飞雪都令他时不时地陷入沉沉睡意。但是他还不能睡,他还有个想要去的地方
只有在那个地方,他才能安心地入睡,或者沉睡
模糊的视线里忽然走进一个黑影,那黑影定在他面前不远处挡住了他的去路
尽管雪花扰乱视线,然而借着苍白的雪光,那人嘴角勾着的一抹阴冷笑意还是清晰地刺进他的眼中
这人正是祁莲筝与白雪笛初来南陵那日,白雪笛阻止祁莲筝走小巷改走大道后,从幽暗小巷中走出的男人
“祁大人真是很会躲藏啊,分明在一座城,竟然让我这么久才找到”男人轻笑着叹谓,低沉的声音似是比这天地间的寒意更令人毛骨悚然
饶是没想阻止麻木的身体里那关乎生命的热度不停流逝,祁莲筝还是瞬间被这危险的声音被动地激起一丝知觉。大股寒意入侵,迫使他打起了一丝精神
这个男人是一把刀,一把被人驱使着专门杀他的刀
“祁大人怎么不说话?难道把我忘了?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吧,虽然祁大人总是躲着我”那人向他逼近了几步
祁莲筝握紧手中红布包裹的东西,艰难地抬起眼皮,对上飞雪后那人凶光毕露的眼睛,答非所问:“那位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祁大人明知故问,你活着就像那位大人心上的一根刺,时不时刺痛他,说不定何时还会刺穿他的心脏,他又怎会放任你活着”男人戏谑地笑了笑,打量了他两眼,道:“不过见祁大人这般模样,这次似乎打算让我完成任务呢”,男人说着忽得迈着大步向祁莲筝走来
“等下......”祁莲筝站在原地没有动,并非他不想动,而是他的双腿早已经失去知觉,此刻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祁大人有何吩咐”男人很是恭敬地回应,可实际的动作却没有半分恭敬,甚至可谓是粗暴又强势
男人一把捉住祁莲筝颤抖着摸索到腰间的手,粗鲁又无礼地顺着祁莲筝的腰腹摸索了一圈,寻到他腰中的软剑抽出
眼睁睁地看着软剑被扔到远处的雪丘里,祁莲筝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妥协,又像是松了口气般地轻松
“祁大人这次怎地这般有觉悟”男人瞧了瞧祁莲筝身后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痕,又瞧了瞧他脚下一滩刺目的鲜血,道,“以往不是拼死抵抗吗”
祁莲筝自嘲般地轻笑一声,有气无力道:“不过黄粱一梦,好没意思”
男人挑了挑眉也不纠结,“既然如此祁大人便一路走好吧”,说罢拔出腰间佩剑
“等下,”祁莲筝几乎是垂死挣扎般地抓住男人手臂上的衣服,“先送我去一个地方”,他复又抬起眼眸,看着男人,恳求道:“送我去那里”
男人一怔,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俯身凑近他
“祁大人,你见过哪个刽子手会帮人完成遗愿的”
低沉冷冽的声音夹带着轻笑刚落进祁莲筝耳里,他心口便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绞疼,喉间也激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在这腥味翻涌出他唇腔的那刻,声音,气味,寒冷,疼痛,好的坏的,令他舒服的,一直折磨他的感知都消失无踪,只剩一个模糊不清被雪白占据的视野慢慢变黑
在四周惊恐慌乱的尖叫声中,男人拔出插在祁莲筝心口的剑,漫不经心地插回剑鞘。看着祁莲筝直直地倒在地上,眼中仅剩的光亮也慢慢熄灭,他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挑眉看了一会祁莲筝依旧攥在手中的那红布包裹的东西,摇了摇头,转身大步离开
待男人走后,街面上那些恐慌万状,远远观望的人才纷纷探着身子慢慢向祁莲筝包围过来。他们不断凑近,不知是谁的私语打破了死寂,冲破了窒息的气氛,人们紧接着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着方才片刻间发生的事情。他们面上或同情或可怜或诧异或惊慌或犹豫或挂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神情,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止步在地上那摊飞雪都无法掩盖的血泊的边缘地带
就在人群中有人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正要跨越那血色的边界线试图对血泊中那人做最后的挽回时,人群的一处忽然被强行分开,一个背着筝的白衣公子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那白衣公子先是错愕地一怔,猛地僵住了身形,接着张了张嘴,但几秒钟后他那双薄削好看的双唇忽然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那张颇为冷俊的脸也蓦然冲上显而易见的恐慌。他飞箭一般地冲到中央那血泊中的人身边,六神无主地把那红衣的人儿抱进怀里,伸着颤抖的手慢慢向那红衣人儿的鼻尖靠近
祁莲筝即将被灰暗吞噬的视野里忽得挤进一袭雪白,尽管微小但亮得像是照亮世界的光
他不觉追寻那道逐渐熄灭的光,意外地在光里他居然隐约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荻,你来接我了吗
他从未如此期待这一刻
抬起手。他很想摸摸那张脸,就像他们分离那天。可他感知不到手的存在,连仅剩的视觉里那张脸也在逐渐模糊,最后烟消云散
梦醒了。他想,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荻,这次无论碧落黄泉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送走漫飞白雪最后的光彩,祁莲筝轻呼出最后一丝气息
白雪笛愣愣地看着他握着的那只手蓦得滑落,徒留那红布包裹的东西静静地躺在他手掌中
暴雪席卷人世,白色主宰人间,像是葬礼上的哀悼
“那人是不是在那呆坐了三天了”
“嘘快走!你没看到那人怀里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吗,听说是被当街杀死的”
“那人伤心欲绝了吧!抱着个尸体守了三天还不下葬!”
“他哪里像伤心!这真正伤心的人哭的都要断气了,这人坐在这三天不声不响,也不见伤心大哭,就一直那幅冷冰冰的样子,抱着个尸体,怎么可能是伤心,我看就是个傻的!”
“快回家吧,管他们呢,这雪真是大得出奇,你看这地上雪的厚度都能漫过小腿肚了,南方怎么可能下这么大的雪,真是奇了怪了......”
一片雪白的街面上,唯一的几个路人一边把衣领拉起捂到嘴巴挡住乱钻的风雪,一边相互推搡着匆匆离开。不一会,大街上便空无一人,只剩路中央一尊雪雕般的男人
男人头上肩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快要被雪掩盖的红衣人,他应是许久未动,羽睫上都被雪染成了白色。他看起来很是平静,但这平静无神死寂。他低着目光,呆呆地望着面前雪白一片的地面。那眼神似看非看,准确地说那根本不是眼神,只是一种机械又冷漠的动作,就好像他已经神游,这里的只是一副空荡的不会思考的躯壳
幸好男人浅色的眸子里还隐隐透着微弱的光亮,所以才没有被路过的人当做和他怀里的人一样的存在。只是让人难以确定的是,那光亮到底来自男人眼中,还是这雪光映照上去的
白雪笛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思考。当那只属于祁莲筝的手从他手心滑落的那刻,他只觉得时间都凝固了,在这静止的时间里,他的思想,他的意识,他的情绪一切都随之停止定格
就像他眼前的这一片白,好像是种色彩,可好像又只是种不存在的象征
他很清楚那滑下摔在雪里的手意味着什么,可他不清楚的是他对此的感受是悲伤还是什么。他的意识里只是一片雪白,是空白,是寂静
他猜测他是悲伤的,因为在这静止的时间里,他只想永远地拥着怀里这个僵硬的人儿,想要就这样和怀里的人一起融进那仿佛从未在世间存在过的白色里。可他又不知他为何要悲伤,更不知他为何想与怀里这人一起消失在时间尽头
祁莲筝对他来说应该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才对,他对祁莲筝应当也只是种慰藉才对。他们相识时日并不长,更何况他们心中都装着各自的心爱之人。祁莲筝对百里荻的思念和爱意浓到可以欺骗他自己活在百里荻还活着的梦里,而那个人,那个送笛给他,承诺等他一生的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从未动摇半分。尽管他总是无法回忆起他的模样,可他一直很清楚那人对他的重要
那是他死生都想相伴的人
白雪笛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雪一样白的世界忽得融化而去露出其后刺目的鲜红,那个与他相约一生的人躺在那片可怖的鲜红中,雪花簌簌的洒下,像是为那人盖上死亡的白绸
周围静止的世界忽然全都恢复了,迅猛的暴雪夹杂着凌厉的寒风呼啸着冲来,又如利刃一般贯穿白雪笛的心口。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几乎是瞬间就被一股难以阻挡的名为悲伤的洪流冲垮,让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洪流产生的原因
雪白的街面上,那尊雪雕终于融化
他没有神情的面容顷刻间被绝望占据,那浅色的眸子里也瞬间悲伤满溢。他手忙脚乱地抹掉他怀中那人面上覆盖的厚雪,颤抖着捧起那人僵硬的面容不住吼叫。凄厉的风声像是哀乐瞬间埋葬他的吼声,但他并未就此停歇。他一边冲怀中人吼叫着,一边似是不信怀中人已去一般疯狂地摇晃着那僵硬的身躯
最终他抱起怀中人,低下额头贴在那人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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