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 28·归来
米迦勒又一次醒来,眼前是圣殿的穹顶。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有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
但这次身边不是路西菲尔,而是一个女孩。
她有着水藻般茂密的墨绿色长发和金色的竖瞳,以及一条长长的深色蛇尾。
是还没有成为第六狱海怪传说的利维坦。
“哟,醒了。”少女利维坦撑着脑袋看到他醒来,如蒙大赦般长长舒了口气。
她说的第二句话是:“你醒了我就可以回去睡觉了,拜拜,再也不见。”
不等米迦勒想好说什么,利维坦就游动着蛇尾消失在了大理石柱的尽头,不留下一片鳞片。
米迦勒无奈的坐起来,好在只是恢复记忆没有严重的后遗症,除了……他看着滑落到身前的一缕末梢已成鸦黑色的灰白长发,愣住了。
这半黑不白的炫酷颜色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在看到自己的翅膀的时候,这种预感得到了证实。
黑了,但没有完全黑。只有走在时尚前沿的犹菲勒才能染出来如此巧妙的黑白交错的风格。
他已经能想象到这个样子被人看到后、立刻登上三界头版的明天,而且不出一个星期肯定就有谣言说他准备跳槽去魔界和路西法再续前缘。
这……
“别担心,只是吸收了错误历史后的正常反应。”神的声音忽然想起,惊的米迦勒手一抖扯下了一根黑白驳杂的羽毛。
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几乎下意识的把翅膀往身后藏了藏,然后意识到根本遮不住这一大片,只能认命的放弃。
注意到他小动作的神宽厚的笑笑,并不戳穿。
恢复记忆后他的心情也相当复杂,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您”的音节,却又无话可说的闭上了嘴。
神对他的生疏并不意外,祂遗憾地说:“以后我大概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我很抱歉……孩子。”
“您不必……”
神慢慢收敛笑容,少有的露出认真的神色:“不,我必须向你道歉,我的错误不该由你承担。”
米迦勒沉默了一会:“那都是真的,是吗?”
“是。”神说,祂的目光落在殿外的流云和远方,“这是‘祂’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祂?”
“一个本该存在的,完整的‘造物主’。”
神平淡的诉说起故事真相的前半。
故事开始于祂从混沌中醒来。
那时世界尚未诞生,时间与空间蜷曲在混沌的水面中,过去未来都如同可以被随意翻阅的书籍。
于是祂欣喜,在对世界最初的“爱”中,水面响应了祂的期待,诞生了祂“最完美”的造物,介于神与众生之间的爱子,光耀晨星。
然而,世界本不能出现这样超越众生的存在,神的爱子带走了过多的创世质料,世界天生存在缺陷,崩溃就像蝴蝶可能扇动的翅膀一样悄无声息的到来。
而爱的代价也撕裂了祂本身,海面中浮起神的影子,承载理性。
因为分裂,祂无法独自履行创世的职能,让创世的进程十分缓慢。
以至于尚未完成,第一场崩溃就到来了。
影子牺牲了形体为世界延续着一次未来。但这也只是应急之措,只要失去的质料得不到补充,世界依然岌岌可危,下一场灾难迫在眉睫。
而造物主仅有的选择是……
“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明白以后我为了阻止第二次崩溃做出了什么决定。”神的目光落在他黑白斑驳的羽翼上,叹了口气,“幸好祂没有成功。”
“我还以为您很遗憾,毕竟整个世界更重要一些,不是吗?”
“如果是‘祂’在这,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是造物主的责任。”神说,“但我不认同‘祂’,这并不公平。”
米迦勒平静地反驳:“可从您创造出他时,对众生就已是最大的不公平了。”
“是的,这是我最初的错误……”神说,“但我同样爱你,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也能活下去。”
“但在我们之间,您只会选择他。”
“曾经是。”
“曾经?”
“第二次长夜到来前,祂做了一次失败的尝试,然后祂后悔了。”神点头,“神自身也是一种质料,这条路很危险,但祂最终选择了它。”
“……什么意思?”
神沉吟片刻:“这个选择本身存在着很大的危险。神在现世的力量来自信仰,而当祂将圣灵与圣子的位格分离、把信仰分流给他们时,如果控制不好,结果可能是圣子和圣灵被信仰同化回归一体,又或者因为无法承受过多的信仰而被冲刷掉人性。”
米迦勒想起了之前那个没头没尾的梦,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里有些词语其实非常熟悉,只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是什么意思而已。
合适的人类、更多的光、三分之一……
他有了一个需要确认的猜想:“您说在第二次长夜前,做的失败尝试……”
神说:“他分割命运,将你从深渊中强行带回现世。但第二次长夜仍迫在眉睫,只能用更多的光来替代。”
这才是晨星之乱最大的真相。
第二次献祭失败,唯有给予那黑暗更多的光。
于是原本可以通过长期改革慢慢解决的天界矛盾被人为催化,最终酿成晨星之乱,三分之一的星辰就此失落。
神与祂的爱子安排着一切,最后,神借助圣子恰到好处的出现,圣子能借助击败叛军之首的功绩站稳脚跟,接过部分的信仰之力,而败于神之手并不丢人,哪怕打了败仗,叛军也一样会追随他们的领袖。
有这么一瞬间,米迦勒好像又回到了伊琳娜死后,他离开梵蒂冈的那个早晨。
伊琳娜的死是清洗撒拉弗议会内部顽固分子的代价之一,晨星之乱是那场失败的献祭的代价之一。
当然,当然。
他并不是在指责当年路西菲尔作出这个决定时的冷酷,晨星之乱并不是路西菲尔一个人说掀起就掀起的,这场叛乱里,神默许了他的一切行动,让路西菲尔首先能在天界凝聚起一股不输神的崇拜。
天界本就存在的矛盾长期得不到调节,当时谁敢打包票说自己的方案一定能解决问题?而受害者大都是中下层,他们已经在上层过往的错误里耗尽了青春,与其等可能到死都不见效的稳健政策,不如鱼死网破。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因为深感背叛而失望至极的天真的年轻人,他理解牺牲,也做出过许多牺牲。但猝然得知这样的真相时,他还是有一瞬间怀疑:假如他的命运止步于那片黑暗,一切是否都会不同?晨星依然永不坠落,便也不会有漫长的战乱与血债,只要少一个人而已。
米迦勒做了个深呼吸,抬手捂住脸,挡住了自己所有表情。
不管是伊琳娜的死,还是晨星之乱,或者这一次,路西法总是告诉所有人部分真相,唯独对他隐瞒一切,他凭什么觉得他的安排就是最好的……他忍很久了!
长久的沉默后,米迦勒放下手,他没有哭,但眼角红的厉害。
他咬牙道:“我要回去。”
神还没说话,第三个声音忽然响起:“不行。”
米迦勒和神循声望去,少年路西菲尔站在圣殿入口,他的脸色比先前苍白很多,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金瞳却第一次显露出明显的着急。
路西菲尔醒来早,他和世界的联系似乎被暂时切断了,与世界“感同身受”带来的疼痛和虚弱被大大减弱。
这让他能醒来后第一件事是找神商议,结果刚到门口就听到了米迦勒这句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原本没打算告诉米迦勒此事的路西菲尔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僵了僵,成功板住了脸。
米迦勒有不迁怒人的优良品质,哪怕对方是年轻版的那个让他生气的人,他也能心平气和:“您的意思是?”
路西菲尔用像是吓唬小孩一样的严肃语气说:“你不能回去,你会死。”
“谁告诉您的?”
“……以后的我。”
还在气头上的米迦勒冷笑一声,非常叛逆:“路西法说的?那我必须要回去。”
少年路西菲尔态度坚决:“不行。”
两人跟小孩子斗气一样瞪着对方,谁也不服。
此时,从刚刚起就默不作声的神拍上了路西菲尔的肩膀,叹息道:“小路西,让他回去吧。”
万万没想到被父神背刺了的少年神色里颇有些不敢置信:“您怎么……”
神却看向米迦勒:“在第九狱找到你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深渊附近的时间和空间是混乱的,当生命踏足其中,三者便组成了‘命运’。”
“你留下来的那个未来里,世界虽得以保全,你一生却都在后悔,因为你再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神的目光温和而悲悯,“我想,无论如何,你应该回去。”
路西菲尔看向他,沉默的等待着他的选择。
米迦勒轻声说,“当然。”
“既然选择了第三个选项,那么祂一定会给选择回去的你留下指引。”神颔首,“祝你好运,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永远爱你们。”
……
世界的冬天到了。
湖水已经冻结,空气在极端的低温下凝冻成固态的白色晶体落下,纷纷扬扬又无休无止,如同一场落幕的大雪。
天空早看不见星星了,黑色的位置物质浸没了大半天穹,星星融化其中,一只被簇拥的巨大眼珠在中间,半睁半闭的凝视着下方的小小天地,祂已等待太久,而今终于拖无可拖。
一滴黑色的液体落下砸到湖中,冰封的水面瞬间崩裂。
碎裂的冰块晶体飞出去,被一只苍白的手接住。
锡安地比世界诞生更早,世界的法则在这里失去效果,那些抽象的概念被此地独立的法则所具现化成了另一种平常的模样。
就像这冻结的湖水。
那只手举起冰块,将它对准空中的眼睛,不规则的棱面上便折射出了复杂的图像。
许多被切断的时间与空间凝聚在这小小的一块冰中。
暴怒的红龙神色诡异的离开了那座寂静的教堂,他背后,绿眼睛的魔偶静静仰望着教堂内原本应该摆放神像的空台,在空荡的教堂里缓缓哼起了一首圣歌。
库斯蒂尔地下发生着悄无声息的叛乱,志得意满的大恶魔不会知道,无形无体的摆渡人早已蹲守多时,宣告着这场筹备已久的行动正式开始。
一支叛逃的神族部队无声无息的靠近了一个普通的边缘村庄,那里面只有几十家普通平民,但他们依然狞笑着拔出了刀,血流成河。
还有,刚无声无息返回现世的天使。
看来他已经回收了那部分被强行剥离掉的错误命运,想必也已经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事情,知晓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有多危险。
他却依然拒绝了自己遗留的庇护,选择了他不希望的、更危险的那条路。
……就算这样,还是要回来吗?
隔着时间与空间,在这小小的凝固的影像里,他与天使依然澄澈的蓝色眼睛对视,片刻后又好笑的摇摇头,他不回来他才觉得奇怪呢。
影像存留的时间有限,他手中一空,冰块毫无征兆的崩溃成了一片雪雾,和这里永无止境的大雪一起融为一体。
他放下手,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孩子回来了。”
“我知道。”路西法没有转身,似乎并不惊讶于对方的出现。
“我现在还是很难猜到你的想法,小路西。”神明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并不在意,祂也来到湖边,看着被黑色“雨滴”砸出一个坑的冰面,问,“你知道他一定会选择回来,依然准备了这一切。为什么?你想知道他会因为过去的路西菲尔留在那里,还是会为了寻找你而回来?……这是不是和女孩喜欢问男朋友你是喜欢我还是前女友一个原理?”
“说过别这么叫我了。”路西法对祂的称呼皱眉。
“反正没多少时间了,让我重新体验一下你小时候的感觉嘛。”神无所谓的摊摊手,并尖锐的指出,“为什么不回答我?我猜对了?”
“只是必要的准备。”路西法毫无波澜的看了一眼神——不知为何,如今的祂褪去了那层冷冰冰的神性的外壳,某种不太靠谱的奇怪的特质再度探出头来,“还有,少看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
“可那孩子真的很想你,而你看起来也很想他,我认为你们很可能恢复‘那种关系’——你只要去跟他道个歉,他一定什么都能原谅你。”神信誓旦旦振振有词,“知道吗?小路西,你在神圣天使学院的雕像被拆除的那天,那孩子刚好被邀请去参加建校千年典礼,他看着那个雕像倒下时哭了哦。”
路西法沉默片刻,放弃了在这件事上与神纠缠:“您到底有什么事?”
“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
“如果那个孩子能来到这里,你就跟他回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而且我得告诉您,他不会来的。”
“这么确定?”
“不管他想不想,他都无法在那之前抵达这里。”
神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
路西法回答:“变量会让事情难以控制,我不喜欢这样。”
“既然如此……”神一拍手,说,“那我更要赌了。”
“……随意吧。”路西法无声的叹了口气,单方面立下赌约的神已经自顾自的离开了。
在分离了圣子和圣灵的位格后,神的性格就渐渐变得奇怪起来,不是最初那种温和包容的长辈,也不是中期那冰冷无情的“标准”神明,而是在温和中时常夹杂着一种……小孩一样的蛮不讲理。
……这算什么?
雪还在下,天空中的眼睛似乎又睁开了一分,堕天使在湖边长久矗立,似乎在风雪中凝成了一座雕塑。
他垂眸注视着湖面,记忆中的青年在湖水中出现了,他仰望着他,泪流满面。
……别哭。
他几乎下意识的想为他抹去眼泪,然而伸手触及的只有风雪和过去的泡影。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