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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
房门底部粗糙的木边划过地板,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咯吱声。
何裳舔了舔嘴角,回味着残留的那点清甜味,觉得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将匕首藏进自己的袖口,用布料遮掩住,以免刀面反射发出的光芒惊扰到外面的怪物。
透过门缝,一只运动鞋的轮廓出现在房门前。鞋带似是已经散了,松松垮垮地拖曳在地上,被鞋子的主人碾了一地。
而后出现的是一只瘦长的右手。
即使在极度的黑暗中,何裳还是能察觉到手部皮肤的惨白,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只余下一副空空的血管和骨架。
“哒。”
门外的人走进房间,没有停顿地来到房内的大床前。床铺约莫一米八长短,足够两个人并排躺下。来人轻轻拎住被子的两个角落,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重新在角落叠好。而后,他又拿起床头柜放置的花瓶,到卫生间换了一次水。
借着从窗户里透进的些微光芒,何裳看到了花瓶里鲜红的花儿。
象征着炽烈之爱的红玫瑰。
玫瑰花瓣上还沾着些微水珠,花骨朵儿层层叠叠地包裹着,但诱人的馨香还是顺着花瓣的缝隙弥散出来,霎时间将整个房间都映衬得明亮起来。
红眼睛鬼怪换好水,重新将花瓶摆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正要转身,房间的阳台上忽的响起一声凄厉的鸟鸣。
几只黑色的大鸟停在玻璃窗边的花坛上,尖锐的大嘴正用力撕扯着什么。
红眼睛蓦然抬起头,大步向着窗外走去。他正欲绕过床板,细瘦的身形忽的一晃,膝盖狠狠磕在了大床的拐角上。
大鸟的叫声越发凄厉起来。趁着红眼睛身子倾斜的当口,何裳终于看清了窗外的事物。
那是一个长条形的花盆,泥土里栽满了清一色的红玫瑰。花瓶里的那一支,大概就是从花盆里剪过来的。
红眼睛没有理会膝盖上渗透着血渍的伤口,继续一步一步地走到窗边。鸟儿眼见主人到来,接二连三地飞出的窗户,片片鸦黑的羽毛飘洒着落在花瓣上。
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中,红与黑的组合,总是能达到一种极致的美丽。
红眼睛原路回到大床前,惨白的手指从床头柜捏起了一只白瓷药瓶。桌上到处都是这样的药瓶。
何裳依稀认得,从药瓶中倒出的,正是传统样式的安眠药。
然而下一刻,一阵淡淡的心悸袭上何裳心头。
在床头柜众多药瓶中,一只白瓷瓶已然翻倒,里面滚出了一颗硕大的药丸。从轮廓看出,那根本不是同款的安眠药,而是一味透着苦味的中药药丸。
红眼睛是怎么从一模一样的瓷瓶中分辨出——他选的那个就是安眠药的?
他在进屋的时候,脚步声就一直很稳。除了去花坛的那回,他未曾被周围的杂物磕绊到,走动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也就是说,他或许早就来过这里。
如果不是常来,那么玻璃瓶里的玫瑰花早就开败了。假设一旦成立,那么在自己进来时,何裳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在最开始的时候,房间门是开着的,可见红眼睛没有关门的习惯。而红眼睛进来时迟疑的那一下,明显是在思考——是谁关上了门。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暴露了。
红眼睛抬起的手忽的顿住了。下一刻,瓷器破碎的尖锐响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不知何时,红眼睛已然扭过头颅,血红的眼珠静静凝视着门缝的位置。他吐出殷红的舌尖,缓缓滑过薄薄的嘴唇。
嘶溜——
口水落肚,滋润着红眼睛干涸已久的肠胃。人类的肌骨下埋藏的血肉唤醒了他最原始的本能——红眼睛张开嘴,咧开一丝怪异的笑容。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以至于嘴角的皮肤霎时皱成了一团。
扭曲盘亘的皱纹,宛若一条条无骨的爬虫,蔓延上红眼睛的颌骨。
何裳屏住呼吸,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放缩到最小。然而,红眼睛确乎看到他了。
脚步声再度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因为主人的愉悦,还带上了些许节奏感。
哒哒声密匝如鼓点,一遍又一遍地敲击在光滑的地板上,似乎就要将这薄薄的鼓面击打得支离破碎。窗外摩天轮投射下的阴影打在惨白的墙面上,和红眼睛瘦长而略显孱弱的背影混杂在一起。
下一刻,风声乍起。
一只尖锐的爪子劈开暗色的剪影,跨越了几米距离,霎时出现在了房门后面。被速度模糊了的片段中,似乎闪过了片片艳红的颜色。
在夜风的吹拂下,一片单薄的布帛飘飘然地,在空中打了个圈儿,缓缓落到地板上,尘埃落定。
布料上,还印着一款名牌运动装的牌子,正是何裳外衣的袖口。然而这之上除了红色的染料,再没有其他了。
鬼怪睁开狭长而透着阴邪的眼睛,不由地愣了愣。在他计算中,本该在门后的何裳消失得无影无踪,宛若人间蒸发一般。地上的红色衣角,还残留着人类的气息,幽幽淡淡,不断拨弄着红眼睛本就暴躁的心神。
红眼睛一脚揣上房门,发泄着内心无限怒火。
不可能。在他的地盘上,没有一个人类可以跑多远。红眼睛眯了眯眸,仿若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沉的嘴角重新勾了起来。
不急。在这里,只剩下那个地方了。
绝对——绝对没有一个人类,可以从这里跑出去。
……
何裳重新张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坚硬的平地上。没有窗户透射的月光,四周堪称光源的东西,唯有自己身后小门门牌散发的绿芒。
就在几秒钟前,何裳就靠着身后的小门,躲开了红眼睛的围堵。这扇门恰好藏在房门后,镶嵌进厚厚的墙壁里,门缝被一张巨大的日历遮挡住了,显得十分隐蔽。若不是何裳用手试探过身后墙壁的凹凸程度,根本无法发现这点端倪。
他此时身处的通道,就是在隔壁房间的位置。何裳清晰地记得,之前身处走廊中时——在他躲藏房间隔壁的那扇门是关上的,单看房门和其他房间并无差别,根本看不出像一条另类的通道。
只可惜门牌上没有字样,只有简单的一横一竖——长短均匀,就像一个发着绿光的十字架。
借着莹莹绿光,何裳隐约辨出他正前方的楼梯。
光芒只照亮了前三级台阶,再往前全部被浓重的黑雾包裹住了。一旁的扶手生锈得厉害,浮现出银灰的白斑。
两级台阶之间的差隔很短,约莫只有二十公分。天花板离地面的距离同样比较小,给人一种极度逼仄、近乎无法喘气的感觉。
台阶两旁紧压着暗沉的墙壁。墙壁上的白漆脱落得差不多了,显出一种疏离的斑驳。因为光线微弱得看不清东西,何裳只得伸出指尖,一点一点向前划去。过了差不多半米,他的手指忽的停在了一块低矮的墙面上。
不止有向外凸起的痕迹,连色泽都不对。
像是……一大片暗淡了的血迹。
尽管见过太多的鲜血,但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点精神的刺激都能被无限放大。
何裳摸了摸血块的轮廓。不像是放射状的喷溅痕迹,血迹匀散得很均匀,更像是从伤口处自然滑落留下的。从上往下拖曳的痕迹不断变窄变薄,可见留下的血量并不大。
也许,流血的人挣扎得并不剧烈,或者在这里已经陷入昏迷。
何裳垂了垂眸子,站起身,抬脚跨上第一级台阶。这里正值初夏,人体四周常常裹挟着温火的暖绒感。然而隔着鞋板踏到台阶上时,何裳还是不禁漫过一股薄薄的凉意。
不特别伤人,只隐隐有种深入骨髓的痛感。
何裳加快步伐,再度往上走了两阶。红眼睛发现他不见了以后,很快就会追来。现在只有不断拉开距离,才能获得更多生存的机会。
或者,找到楚篁帮忙。
想到楚篁,何裳忽然觉得口中的甜味变淡了些,转而化作一股淡淡的苦意。
楚贱人靠得住才是有鬼。何裳默默嗤笑一声,摒弃掉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抬了抬腿,在踏上第四级台阶的那刻,所有的光芒在那一刹彻底消逝了。
安静,死寂。
看不清眼前的路,感受不到任何的声音。何裳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神秘的空间钝化了,通身宛若置身于一滩漂泊的黑水之中,随着水流沉沉浮浮,感知不到一点渺茫的烟火光芒。
何裳转过匕首抵住掌心,微微使劲往里一压。些微的痛感让他的神智获得片刻清醒。何裳深吸一口气,再度向上一阶进发。
“哒。”脚步声带着飘然的空灵,游荡在浩渺的黑暗中。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脚步声里渐渐醒来。
不能再停留了。
淡淡的危机感缠绕在何裳身侧。他攥紧匕首,接连往上走了三步。
第七阶。
墙壁上的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猩红的血印在墙根上起伏着,宛若一个个跳跃的音符,将亡灵之曲悄然奏响。就在这时,那不知名的事物终于在动静声中惊醒,发出一阵细微的颤动。
何裳的左脚停在第八阶之上。
他轻轻地抬脚,将脚尖点在狭长的石板上。
与此同时,在何裳身下的石料中,似乎有什么正小声回应着这声脚步。
只听那人轻声呢喃着——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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