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是凶手吗

　　拐过几条街道，三人好不容易来到了于大的家。看着她家门前“于宅”的门匾，玩家们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昨天他们到达这里还是全员在场，没想转眼才过了一天，就死的死伤的伤，实在好不凄凉。

　　何裳正想抬步进去，就在这时，宅院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哒哒的脚步声很快响起，里面传来村民的叫喊：“于大在里面，快把她带走！”

　　何裳和楚篁对视一眼，找到院子里放着的几只大水缸，微微一矮身子蹲到大缸的后面。差不多同时，宅子的门被大力推开，几个壮实的村民推搡着不断挣扎的于大走了出来。

　　“我的妹妹呢？你们把她弄到哪去了？”于大红艳艳的裙子配上一张苍白扭曲的脸蛋，细长的手指甲在半空乱挥，活脱脱现世厉鬼的形象。

　　“你妹妹好好的。”拽着她手臂的村民不耐地说道，“你跟我们走，待会就可以见到她。”

　　于大猛地扭过头，看向身后于小的房间，嘴里似乎轻轻呢喃了一声。她很快就被拉出大门，狼狈地消失在三人的视线里。

　　“这里感情儿就一食物链。”楚篁半眯着眼睛用手支着头，“昨天坟地里于大欺压我们讹诈了三颗糖，你们瞅瞅，今个儿被大鱼给吞了吧？”

　　何裳：……不要以为我没有听出你的幸灾乐祸。

　　时间不多了。三人等了五分钟，确定村民不会再杀个回马枪，赶忙猫着步子溜进于小的房间。房间还是和昨天的布置一样，只是桌椅凌乱地倒在了地上，应该是于大于小和村民争执的时候推倒的。

　　“刚才就出来于大一个。”何裳压低声音道，“于小更早一些就被带走了。”

　　“桌子上没有留下有用的痕迹。”楚篁举着蜡烛检查了一下周围。窗户的光还是太微弱了，除了被天光直接照射的地方，其余空间都是逼仄而昏暗的。“墙壁上也没有划痕，其他地方很干净，没有留下过写了东西的纸团。”

　　“于大刚才看了于小的房间一眼，似乎意有所指。于小被带走了，她不会是在寻找自己的妹妹。”何裳揉了揉眉心，再度地讨厌了一下小孩子，“我认为她足够聪明的话，就会找我们合作，给我们留线索。村民找不出来的那种。”

　　“如果于大就是于雯呢？”陈桃的话音一落，何裳不由沉默下来。是于雯的话，她是不可能帮助其他玩家们的，他们是完全竞争的关系。

　　“这个不用太担心。”楚篁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作为boss的玩家，在游戏中的个人意志受到了很大程度的限制，有些甚至完全失去了参与游戏这部分记忆。就算有对其他玩家的抗拒，他们还是无法违背游戏意识，也就是剧情。”

　　何裳微微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窗边。昨天他就是从窗户得到的灵光，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于小会把线索留着窗户上。

　　对，就算窗户。

　　现在是这个副本处在春冬之际，屋子内的窗户很容易凝结水雾。于大事先在上面写好字，到现在窗户重新被水雾覆盖，自然就看不到了。

　　何裳他们其实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复杂了，忘记了于大只是一个小孩子，会用到的也会是孩子最喜欢用的。

　　想到这里，何裳抑郁地叹了口气，把自己脑残的原因自觉主动归结到了楚篁身上。

　　如果不是楚篁整天一副智障的样子，自己会被他传染吗？如果不是楚篁智障了还到处乱晃，自己会感染得那么快吗？

　　总之，一定一定是楚篁的错。

　　楚篁不知道何裳又默默记了他一笔。他也想到了同样的办法，走上前对着窗玻璃轻轻喝了一口气。浓雾在窗子上涌起，慢慢浮现出于大用手指写字的痕迹。

　　“这是什么？”楚篁撇了撇嘴，指着窗户上两道竖直下划的横线，以及横线下方斜向右下划下的两捺，语气颇带了几分惊奇，“NPC还会给我们出解谜游戏吗？”

　　何裳：……你可真会玩。

　　“等等。”何裳突然扭过头看向房门，身子微微前弓做出防御的姿势，“你们有没有听到脚步
　　声？”

　　楚篁停下喋喋不休念叨着各种猜测的嘴，竖起耳朵听了一哈儿，很肯定地说道，“院子外面有村民，而且至少来了四十多个。”

　　众人的脚下猛地腾升起一股寒意。村民刚才假装离开，给他们营造出安全了的错觉，就是想要在外面守株待兔？

　　“走后门。”何裳果断地说着,一手撑住窗沿，干脆利落地一个翻身到达后院。楚篁陈桃他们跟在后面，也迅速走出房间。何裳站在外面闭上眼，耳边的脚步声被再次放大。

　　半晌，他蓦地张开眼，压着声音说道：“后门也被堵住了。”

　　“这些村民是狗吧？鼻子怎么那么灵。”陈桃愤愤骂了一声，哭肿了的眼睛睁得通红。

　　“继续翻墙吧。”楚篁看了眼四五米高的墙壁，不明白村民哪来的砖头把墙砌得那么高，“我先上去，何裳你抱着陈桃的腰把她拖上来，我从上面把她拉过去。”

　　何裳点点头，默契地配合楚篁的动作将陈桃送上去。之后，他双脚借着墙沿使力向上一蹿，稳稳站在墙壁上。

　　从高处往外看去，几个村民正飞快地拿着铁铲、水果刀之类的东西向着后门跑来。他们应该是在前门等了许久，发现没人后就过来了。村民一看到玩家站在墙上，便慢慢停下脚步围了过来，脸上挂着一丝丝奇怪的微笑。

　　与此同时，冲进院子里的村民也举着武器，从墙内侧围了过来。他们仰着脖子，邪恶甚至带着贪婪地牢牢盯住三人，就像是看向一道不错的美食。

　　何裳：……

　　不要瞅着我，看楚篁啊？！楚篁比我骚多了。

　　陈桃看着面无表情的村民，心头一片发冷。她想着不久前刚刚死去的吴痕，想着村长的虚伪嘴里，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她瞪着眼影有些凌乱的大眼睛，狠狠地怒视着村民，大吼道：“你们不去找你们的好村长和他儿子，在这里看我们干什么？你以为你们的净灵仪式是为了送走双生的恶鬼吗？简直是笑话！他们都是人，都是你们活生生的弟弟妹妹！村长才是骗子，他怕自己害死的小儿子化成影子鬼来寻仇，要你们的弟弟妹妹统统用血肉之躯镇压恶魂！”

　　“你们都被骗了！你们都被骗了！”

　　她的话语在寂静的半空中盘旋着。村民齐齐看着她，没有听到真相后该有的惊异，嘴角的笑容反而愈发诡异起来。拿着长柄铁锹的村民面无表情地围了过来，试图把墙上的人打下来。

　　不该是这样……何裳看着下方村民的冷漠麻木，心头渐渐冷却了温度。就算不相信外乡人的话，起码他们也应该有所迟疑。

　　但他们的表情已经证实了，他们其实早就知道村长的阴谋……可是为什么，他们还会跟着村长举行仪式？等等，大多数过来的村民都在二三十岁，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

　　或者说，在对影子鬼产生恐惧，决定与村长同流合污后，他们已经自动放弃了双生的弟弟妹妹。

　　不只是村长和犬子，除了留下的几个幼小的孩子，全村人都是帮凶！

　　陈桃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还在努力大吼着想让村民清醒过来。何裳从怀里取出从厨房顺过来的水果刀紧紧攥在手中，一把拽住陈桃从墙上跳了下去，大吼一声：“快跑！”

　　他回过头，就见楚篁不知何时已经跳了下来，毫不犹豫地从他的面前跑过。

　　何裳：……这个世界上，好心人会吃亏，对祸害展露好心的人更容易直接被坑死。

　　何裳不敢再看聚集得越来越多的村民，生怕一个回头就被铁耙招呼上一脸。陈桃跑了一会儿就很快没了力气，甩开何裳的手，撑住一边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而她的头上，一把巨大的菜刀猛地砸落下来。举着刀的村民从拐角的位置突然蹿出，狰狞着脸色，又黄又黑的牙齿半咧，披散着头发就像是一头发狂的棕熊。

　　何裳听到声音时的一刹那，就一把将陈桃拽到边上，转身一个侧踢腿正中村民胸口。他咬了咬牙，准备抱起陈桃继续赶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忽然袭上心头。

　　是迷药！

　　何裳不知道药是什么时候下的。或是他们这几天吃过的米饭，或是刚才于小屋子的空气里，这对村民都很容易做到。而此时，下一个路口地面上的阳光被一片阴云遮挡住了。几个身高两米以上的村民提着几把巨大的镰刀，狞笑着堵在了路口。

　　眩晕感愈发强烈起来。楚篁的牙齿狠狠咬破嘴唇，鲜血的味道让他有了片刻清醒。该去哪里？到底哪里是安全的？还有楚篁那个贱人去了哪里，就算要死，好歹也要把祸害一起拖下去……

　　陈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铺天盖地的绝望涌来的那一刻，她突然失去了许多恐惧。

　　下一刻，何裳手蓦地一松。陈桃接过水果刀，毫不犹豫捅进了自己的大腿。

　　“我跑不动了。”她的声音微弱到近乎无法分辨，“何裳，你是好人，你一定要活下去。”

　　“等……”何裳还没说完，陈桃已经将何裳一把推向相反的方向，举着他的刀一步一步向着巷口
　　的村民走去。

　　何裳奔跑着，又忍不住回头望去。

　　女孩的身材很瘦弱，应该是为了保持身材长期节食养成的。她的腿因为刀伤一瘸一拐，脊背却挺得很直，仿佛一棵可以参天的大树的枝干。

　　“如果可以……”何裳恍惚间听着女孩轻轻说道，“我想……算了，再见了。”

　　火红的阳光，收敛了巷道上最后一抹鲜血。

　　要落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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