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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
十九年来,我第一次登上陆地,不是珊瑚岩礁,而是真正的陆地。
兰抱着我,赤足踩在洁白的沙滩上。失去了海水的凭依,我却没有一丝不安──经过一千两百多年的风雨飘摇,他的怀抱是我最终的依靠。
金红色的夕阳将天空渲染得璀璨辉煌。
这个景色似曾相识。
「很像,对吧?」他甜美的呼吸拂过我的耳边。
「好美。这里就是阿塔岛的人鱼岬?很像……小滨……」
我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接近思乡的悸动──那个千年前的古老小渔村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兰的双眸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透明的琥珀色,他的声音带着淡淡悲伤:「我记得…当时我中了毒,就快死了……你抱着我一直掉泪,你看起来好脆弱,好像整个人都快碎了。」
「我是快碎了…我很绝望。如果不是秋子活了下来──知道你还活着,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畏缩了一下,害怕想起他走了以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你做到了,即使万般痛苦……你认真的活了下来。」兰低头将唇贴在我的头发上好一会儿──他的气息带点淡淡的甜香,令我陶醉──是的,我怀念的气味,即使挫骨扬灰也不会忘记。
「你真的是兰吗?我好像在作梦。」我小心的触碰着他的脸,唯恐下一瞬间他就会如泡影般消失。
「妳还要确认一下吗?」兰又露出那种令人屏息的微笑,他把我放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解开左肩的水晶扣,露出肩膀上的伤疤──被大蛇咬伤的牙印。
「是真的!我不会忘记这个疤痕。」
「这也难怪,妳找了我那么久,我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妳面前……连我都觉得有点像是在作梦。」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个……」兰轻柔的拨开我垂在额前的浏海:「没想到这伤痕留到了现在……我听說妳一出生就会心电感应,妳叫着我的名字……妳叫的是『兰』而不是『伦』……对吧?」
我点了点头:「我当时很混乱……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我死后……八云死了以后……我糊里糊涂的过了几十辈子,除了你……我记不清楚任何事,再有的记忆……就是诞生在海里了。我看到了自己的尾巴,忽然明白我终于找到亚特兰提斯了……八云的记忆一直困扰着我……我常常搞不清楚自己是男的还是女的。每当我想起你……身体就痛得像是要裂开来了……」
「妳用伤痕强迫自己记住我……已经不需要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妳──永远不会。」兰怜惜的抚触我额头的咒印。
「是因为女王陛下对我奶奶的承诺吧?」我认真的看着他。
「不,那是命运,一千两百年前,我把银水晶戒指戴在你手上,便已经注定了。」
「那是为了保住我的命……不是吗?」我叹气。
「左手的无名指有着通往心脏的爱情之脉,守住你生命的可不只是戒指的能量而已……」兰顽皮的笑了笑:「还有我的爱情。」
「爱情?」
「我本来是想用血盟的……但是你是人类,血盟有不可预知的风险,所以我决定用替代方案,为了随时补充水晶的能量,我必须一直留在你身边,永远留在你身边。只是,不可预期的因素迫使我不得不离开……害你年纪轻轻的就……对不起。』兰的神情转趋凝重。
「在秋子之前……你原先是想把血盟用在我身上……?这不是你在安慰我的话吧?」
我一直在意的血盟,兰竟然曾经想用在我身上。
「你应该知道我ㄧ开始就防备着秋子,我不能爱上人类,对周遭所有的女人筑起围墙,可是我大意了,我把你跟自己一起关在围墙里,当我回过神来,你已经到了可以为我舍命的程度,我才惊觉我的心早已被闯入了,而你却毫不自知。」
「八云是个男人,大字都不识几个的……」
「这无关乎身分、无关乎性别、无关乎物种,是你的灵魂感动了我。」兰坐在我身边,宠溺的用手指梳弄我的头发,他的动作如此自然,就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对了,妳既然保有八云的记忆,这十九年,怎么都没来找我?虽然我七岁就离乡,可是每半年都会回来一阵子。」
「我早就找到你了,六岁时我们还是皇家学苑的同学。」
「妳该不会是……呃……不会吧?妳真的是姬儿?」兰忽然像触了电一样弹了起来。
已经没有保密的必要了,我干脆全招了:「我的全名是爱伦.姬儿.埃斯提克兹,不过你小时候都叫我姬儿。有一次,我的宠物章鱼还差点弄瞎你的眼睛。」
「姬儿就是爱伦?」兰震惊:「我真的糊涂了……妳到底是八云、姬儿还是爱伦?」
「名字也是一种咒。名字可以有很多个,不同的名字代表了不同的羁绊。我从前是八云,后来是姬儿,现在是爱伦。即使变了样貌,都还是原来的我。」
「妳一直在这里,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没发现。」兰如同梦呓般喃喃低语。
「嗯。我想或者是这个…让我成为埃斯提克兹家的后代……」我伸出手掌,掌心除了密密麻麻的小伤痕──那是银魄逸出的灵气所伤,还有一道更为明显的剑伤。
兰的指尖轻触我掌心的剑痕:「你消去沙罗的灵剑时留下的伤痕,也还在?因为这段因缘,妳成为了沙罗的子孙。秋子说的没错……前世和你有纠葛的人……有恩的……有怨的……今世还是会有交集。也许成为你的亲人、朋友、仇敌,也有可能只是擦身而过。」
「天!秋子?秋子还活着?这不可能……」我呛了一下。
「妳听过八百比丘尼吗?」兰没正面回答,反问我。
「我知道……吃了人鱼肉、不老不死的女人。」我在埃斯提克兹家族的藏书里读过这篇古老的神话。
「我们二个月前见了面。秋子就是传说中的八百比丘尼……她不只八百岁……她活到了现在,因为我还没死她就死不了……」
我的胸口像被狠狠重击了一拳:「不!我把秋子丢下了……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孩…那么漫长的岁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多年… …她一直在等你?」
兰平静的凝视着我──夕阳已经沉没了,月亮升起,他的双眼像冰晶一样反射出银色的光泽。
「是啊!她是在等我……她亲口承认的。」
我感到一阵心痛:「她等了你那么久,只有秋子……我不想跟她争……」
我的确说过不想把兰让给任何人,但只有一个例外──秋子,我苦命的妻子,漫长的一千两百年,她至今仍在等候,我又何以忍心夺她所爱。
「她把我甩了。」兰的语气中带着无奈以及一种像是如释重负的感叹。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她对她的丈夫山田八云忠贞不渝。」
「对我……忠贞不渝……秋子?她等你等了那么久……怎么会?」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她等我是为了归还戒指……你嘱咐她的……你忘了吗?」兰大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牙。
「这是同一个戒指?秋子……竟然把戒指保管得这么好?」兰是故意逗我的,我该生气的,但我无法生他的气,对于秋子的愧疚,让我有一种无力感。我怔怔的凝望着戒指上闪烁的光辉。
「妳或许该见见她。」
「她过得还好吗?」我不自然的牵动嘴角──我没有勇气去见她,至少,现在没有。
「还记得我提过的我的武术老师伊藤枫吧?她是八云和秋子的后代,秋子找到了她,和她合开了一家咖啡屋。」
「我的后代?」
「不是妳的后代,是八云的,别忘了妳现在是爱伦,是我的未婚妻,而不是秋子的丈夫。」兰严肃的说──仿佛在宣示主权。
「有必要这么计较吗?我还是我,只是装着灵魂的容器不一样而已。」
兰似乎有点愠怒:「当秋子告诉我,她后来嫁给了妳,我假装不在乎,但是我很不是滋味……」
「你记恨我?」我偷偷瞄了兰一眼。
「当然记恨。」兰抱怨:「你宁愿拿刀捅自己的腿也不肯接受我,逼着我用掉一生一次的血盟救你的女人,还让她帮你生两个孩子──我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哽住──没想到兰居然是这么想的。
「我说的也都是事实,难道不是吗?」兰哀怨的注视着我。
「好像……也是啦……」我懊恼的搔着头,我一厢情愿的认为兰会希望我替她照顾秋子,却没想到他对我和秋子成亲的事耿耿于怀。
「妳說……该怎么补偿我?」兰诘问。
「我……不知道……」我慌了,兰在责怪我?
兰忽然露出了坏坏的笑容:「既然这辈子注定妳是女的,那就……帮我生十个孩子……」
我呆住了,这不是当年我说过的话吗?怎么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
兰搂住我,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其实我好嫉妒秋子,她竟然可以拥有你──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了我到底爱谁多一点。当我知道你为了我埋的那醰女儿红,拖着病体偷偷回后濑山……我的心好痛,好想,找你。」
我轻声地说:「我一直在这里。」
「我知道妳很不安,所以我决定对妳坦白。妳现在应该可以明白我对妳的感觉。我爱妳,不是妳变成适合我的模样,而是因为妳是八云──我的最初,也是我的最终。」
兰轻轻碰触我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戒指,银水晶发出星星般的光芒。
兰忽然起身,将我扶正坐好。
正当我一头雾水的时候,他一本正经的直视着我,单膝下跪。
我呆了三秒才明白兰要做什么,我急促的喘着气:「兰……」
兰顽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嘘!配合点,我不想遵循父母之命,我想自己来。」
我觉得浑身血液倒冲,脸颊发烫。
「爱伦.姬儿.埃斯提克兹」他的双眼凝视着我,黑色的眼眸很温柔:「我──法兰.洛伊.莫里斯.崔顿在此时此地正式向妳求婚。我保证会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都爱着妳,保护妳,绝对没有二心。妳愿意当我的妻子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我找不到可以贴切形容我此刻心情的词汇,最后我放弃了,只简洁的归纳成三个字。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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