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外传－龙神王子

　　黄昏，染血般的天空。

　　法兰抱着人鱼的尸体坐在海边的崖顶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尊石像般坐在原地。由于他的告诫，村人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张望，秋子几次想靠近都被他的父亲制止。只有几个村人，在法兰的身后堆积着柴薪。
　　法兰回头看了一下，说：「这样可以了，辛苦你们了！」
　　村人看到法兰抱着那丑怪的人鱼死尸走了过来，仓皇的向法兰行了个礼，像逃命一样的跑了开去。法兰也不以为意，将基亚的尸体轻轻放在柴堆中间，温柔的将基亚蓬乱的红发拨好，接着亲自引燃了柴火，火势逐渐的蔓延了开来。

　　熊熊烈火逐渐吞噬了基亚的尸体，尸体被烧得焦黑、蜷曲直到化为灰烬。

　　法兰垂着眼，喃喃的说：「基亚，你不是想再听我唱一次歌吗？让我送你回家吧……」
　　法兰的脸微微上扬，闭上眼睛哼唱起了歌，那是一曲没有歌词的旋律，温柔中带着无比悲凉。那歌声纯净得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直达天际。

　　刚刚燃烧完的灰烬闪烁着点点残火，随着歌声慢慢的旋转了起来，像是一条红黑色的火龙卷上半空，道别似的在法兰身边转了几圈，夹杂着必剥的声音，投向大海，消失在水面。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法兰白色的狩衣在风中飞扬着，在黯淡的月光中像是散发着莹白的光，染着鲜血的痕迹更显得怵目惊心。
　　独自站在海边，望向远方，他已经停了口，但那凄恻的旋律却仿佛仍在海风中不断的回荡着。

　　村长畏畏缩缩的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问：「兰大人，人鱼的诅咒……消除了吗？」
　　「嗯。没事了，我送基亚回家了。」
　　「兰大人，辛苦你了。」
　　「这是我该做的事，没事的话，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为这可怜的人鱼祈祷。」法兰深锁着眉头。
　　「好的，那诅咒……」
　　「担心作祟吗？需要的人明天可以去神社取辟邪的符咒，我会准备好的。」
　　「那非常感谢你。」村长挥了挥手，看热闹的村民们散了开去。秋子也被她的父亲带走，不时回头张望着，她看见法兰转过身去，背影是那么寂寞而苍凉。

　　深夜，法兰单独坐在无人的海边，海浪一波波袭打着岸边又悄然退去，法兰的眼神仿佛变得透明，茫然的注视着大海。
　　月光在波浪间跳跃着，悲伤像是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袭来，法兰想哭，却流不出泪来，仿佛已经变成一尊冰冷的雕像。

　　一个娇小的人影悄悄出现在法兰身后。那是秋子。
　　她拿着一件外衣，将外衣披在法兰身上。静静的坐在法兰身后。
　　「是妳啊……这么晚了……」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那人鱼因为我爹的缘故死了……你很悲伤……」
　　「妳不怕诅咒吗？」
　　「我想通了，符咒是假的、诅咒是假的、龙神也是假的，这些只是你用来武装自己的铠甲。」
　　「呵……如果不时时刻刻武装自己，也许不久后下场就跟基亚一样，我杀了基亚……这对我来说，跟杀了人没什么分别。」
　　「他……是人鱼，不是……」
　　「妳想说……他不是人类对吧？」
　　秋子点了点头。

　　法兰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了一个相当久远的故事：
　　「一万多年前，在遥远的西方的海洋上，有着一座岛屿名为『亚特兰提斯』，他们崇拜海神，国家非常繁荣进步，而东方的海洋上，有一块大陆叫『姆』 ，也是个昌盛文明的国家，他们彼此互相竞争着。
　　亚特兰提斯人用卓越的智慧创造出人马以及半人半羊的物种，姆大陆人就创造出半人半蛇、半人半鸟，他们又陆续创造了各种有着异能的半兽人……最后，姆大陆人创造出两种可以在海里生活的人鱼……一种叫人鱼…基亚就是，另一种叫鲛人…善于纺织，哭泣时眼泪会变成珍珠。
　　亚特兰提斯人，不甘示弱，请来长住在他们岛上的海神波赛顿，用神的遗传因子创造出更为接近人类形貌的人鱼，女性的人鱼也是半人半鱼的样子，但是都长得相当的美丽，大多有着金色、红色的长发，而男性则和人类的外型几乎完全一样，亚特兰提斯人鱼对音乐很有天份，无论男女都有足以媚惑人心的好歌喉……」
　　秋子听到这里，不禁轻噫了一声。
　　「姆王国在这次竞争中严重挫败了，此后两国交恶、甚至数度爆发战争。不料人祸后有紧跟着天灾，地质发生了剧变，亚特兰提斯和姆大陆先后沉没在大海里，来不及逃生的两国人民几乎全都灭亡了……惟独……两国的人鱼，就算陆地已经沉没，他们却可以完全适应海里的生活，人鱼族继承了两国的文明，依旧叫亚特兰提斯和姆，他们对人类这种恶性的竞争深深不以为然，所以虽然两国的人鱼形貌不同，却彼此非常友好……基亚说姆王国灭亡了……基亚……是我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他无家可归，我是有家归不得……」
　　「兰……？」
　　「是的，我和基亚是类似的生物。」法兰低着头，看着沾满血迹的双手发怔：「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人类……是你们眼中的妖物……」
　　「不！你不是妖物！我没想到是这样……你一定很难过……」秋子扑簌簌的滑下了两行泪，由身后紧紧的拥住了法兰，泪水不断的滴落，法兰微微吃惊，随即黯然的闭上了眼睛，抿着的嘴唇微微发颤着。
　　许久，法兰打破了沉默：「秋子，不要……碰我……」
　　「呃……」秋子一脸困窘，像是遭受电击般跌坐在地。
　　「我全身都是血渍……会弄脏妳的衣服……你爹知道妳来这里会生气的。」法兰露出腼腆的微笑。
　　「我没想到，谢谢你提醒我……」秋子尴尬的垂下了头，耳根子都红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出这么轻浮的举动，兰该不会因此而轻视自己了吧？

　　静默了片刻，法兰叹了一口气：「我送妳回去。」
　　「不……不用了……」
　　「妳是女孩子，万一遇上盗贼就不好了。」
　　「喔…好吧……」秋子别过脸去，不敢正视法兰，怯怯的说。

　　法兰和秋子在月光下并肩而行，两人的心中都是千头万绪，却没有交谈，只是安静的走着。
　　秋子偏着头，偷偷的望了一眼，法兰的眼里仍隐隐罩着一丝抑郁，眉头却已经不再紧锁。衣袖下隐隐露出纤白的手指，秋子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握住了法兰的小指，法兰讶异的看了秋子一眼：「秋子？」
　　「我们勾勾手指，今后不管兰有什么痛苦，秋子都愿意和你分享。」秋子的小指勾住了法兰的小指头。
　　法兰心中一阵酸甜，想到有人这么关心自己，不由得红了眼眶：「谢谢，我会记住的。」
　　「前面就是我家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早点回神社去吧！明天我会去向你要符咒。」
　　「明知符咒是假的，妳还要吗？」
　　「我记得小时候，八云的母亲曾经对我说，只要真心相信，什么都可以成真。」
　　法兰怔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对，秋子，妳提醒我了，就是这样！」
　　「你想到什么事了吗？」
　　「嗯，妳让我想通了一件事，谢谢妳！」
　　「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不过看到你心情变好了，我也很开心。」
　　「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着秋子走进家中，法兰长长吐了一口气，独自回头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了脚步，没好气的说：「你还要跟多久啊？八云。」
　　「被发现了啊？」八云搔着头从树后走了出来。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法兰说。
　　「我是特地来接你的。」
　　「接我？」
　　「你还真爱逞强，不是已经累到快走不动了吗？脚步那么沉重。」
　　「你在担心我？」
　　「我背你回去吧！」八云没正面回应。
　　「不用了，我好像慢慢可以适应大量耗用灵力后的疲惫。」
　　「真的不用我背？」
　　「嗯。反正我今晚睡不着，要不要到神社里喝一杯。我早上帮菊婆婆治好了风湿痛，得到了一坛十年的好酒，你知道我还不到能喝酒的年龄，这酒就送你了。」
　　「太好了。走啰！来去喝一杯！」八云笑嘻嘻的勾住法兰的肩。
　　「你这酒鬼！」法兰皱着眉头苦笑着。

　　神社的厢房里，法兰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端坐着泡茶，一面为八云斟上了酒，还有两碟糕饼当点心。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其实也回来没多久，在路上听人说起今天的事，就来找你了。听说是人鱼……」
　　「所以你就立刻到海边来找我？」
　　「嗯，那人鱼是你的族人吗？」
　　「不算是，他是姆王国的是人鱼，我是亚特兰提斯的，跟我不同种族，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我的能力无法救他，我不忍心他这么痛苦，所以……我杀了他。」法兰的表情带着浓浓的哀伤。
　　「你没有错，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看开点吧！这世界上总是有很多莫可奈何的事。你要学着承受，承受不了，还有我给你靠。」八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的心里很难受。」法兰仍是一脸阴郁。
　　「那人鱼解脱了，你拯救了他。」
　　「我会试着这么想。」
　　「话说回来，秋子……还真大胆，她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她从来也没那样对我过。」八云打算岔开话题，他不想再看着法兰苦着脸。
　　「你生气了？……我先声明我可没有趁机不规矩……」法兰的脸微微一红。
　　「啧！当然生气！跟块木头一样，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八云神情古怪的咕哝着。
　　「我本来就不是个『人』啊……」法兰皱了皱眉，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
　　「真是会狡辩！」八云捶了法兰的肩膀一下，扮了个捉狭的鬼脸。
　　「八云啊……你真是个体贴的人啊！跟你在一起让人很安心。」法兰屈起一脚，支着下巴，眼神透出了笑意，像是很欣赏的看着八云。
　　「是吗？被你这么一说，我很高兴。」
　　「干杯。」法兰举起茶杯。
　　「干杯。」八云举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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