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53 章
吴婧深吸口气,好似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支撑住僵硬的脊背,嫣红的嘴唇似乎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可是来回几次还是没能控制这层薄薄的皮囊,最后干脆放弃地抹平了唇角。
陆重山很少面对这样的场景,小时候他要是犯了什么错,吴婧采取的首要措施是让他自己反省,哪里错了,为什么错了,要他自己缕清个一二三,然后吴婧才会和他谈。
如果都是他的错认也就,但有时明明不是,他又嘴硬碍于自尊,因此所谓的“谈”时常也没能落到实处,到了长大懂事之后,原来的那个家维持得浮于表面,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父母,吴婧陆展也知道不应再把他放小孩子对待......
少年长成,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可是现在,非要说错的话......陆重山沉下心,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没跟您说实话,是我不对。”
说完,他就不再开口了,吴婧后知后觉,他这是承认完自认为的错误了,心里愈加发沉,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冷着声音开了口:“断了。前因后果我不想知道,趁早分了,这件事我可以不告诉你爸,也不会告诉他的父母。”
陆重山一怔,目光不错地看着平静如常的面孔,大概是没想到会这样直接,又毫不留情,他以为......
他在心里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那点苦意一点也没上脸,端起水杯仰头饮了一口,波澜不惊地说:“这件事可能做不到。”
“做不到?”
砰地一声,吴婧将被子砸在了桌上,水花飞溅,在桌沿圈出了一层细微的水珠,顺势滴落在了她米白色的绸质衬衫上,瞬间洇出了几滴水渍。
吴婧咬着牙,用自己从没想过的疾言厉色呵斥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顾忌在公共场合,吴婧的呵斥又不得不刻意压低,宽敞的包间内霎时显得剑拔弩张,可是他们分明是亲人。
陆重山坐在靠窗的位置,视野极佳,可以遍览楼下的川流不息。室内温暖如春,窗外冷风呼啸,他却好像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一点一点磨着他的状似平静的心。
吴婧放低嗓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或许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松动:“你是不是在报复我?当初我和陆展离婚,没跟你打声招呼,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记了这么多年,我和李成明结婚后你也从不来看我们,现在终于找着机会了,‘谈恋爱’了......”
她冷笑一声,觉得这个词说出来都有种戳着她脊梁骨的讽刺,仿佛被这寒冬腊月里的冷风凿穿一般。
平静的心变成了一堵不太牢固的墙,四面八方都寒意风卷残云般裹挟着他,吴婧每说一句话都在往这堵墙上凿下一根长钉,一次一根。
“你那叫谈恋爱吗?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吗?”她没能在陆重山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一丝裂缝,一字一句愈发锋利如冷刀,“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赶紧分了,非得等到别人在你身后指指点点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一会,这面墙就成了个千疮百孔的破落户。
陆重山静静听完她的指责,开始辩驳:“妈,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在报复你呢?你和我爸离婚是你们的事,不需要经过我同意,你再婚也是你自己的事,更不需要经过我同意,你高兴就好。至于‘从不去看你们’,逢年过节我没有忘。”
匆匆几十载,他怎么会花时间用在“报复”这件事上,更何况那还是他的家人,他没这么不堪。
“如果这顿饭的意义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让我分手,”陆重山停顿了一下,舔了下干涩的唇瓣,“还是到此为止吧。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二十一世纪了,这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彼时,在谢致行面前,陆重山总是下意识小心谨慎,仿佛生怕俩人的关系露出一点端倪,但此刻面对着自己的家人,他却浑不在意,如果谢致行在场,可能说不定会觉得他被魂穿了。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并不想谢致行因此备受影响,谢致行才刚上大学,抱着一腔热血与真挚,外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无比新鲜,他希望谢致行从中获取到的更多是善意。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承担。
吴婧冷哼一声,抱着臂平视他,但又好像是在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的一言一行:“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昨天和客户见面,好巧不巧,客户住的酒店就是利斯。那个客户是个事儿精,非说酒店的服务她不喜欢要换一家,不然合作她都没心情谈。她住在最里层一间,我和秘书陪她一起等电梯下楼,结果她忘了东西在房间,我们又陪她回去找,没想到啊......”
作为市内地标性建筑,利斯酒店的设计从空中俯视是个巨大的帆船,每一层内部也并非完全的“一条直线”,一头一尾的两间房属于视野盲区,从其他位置来看很容易被忽略以至于以为没人。
还在门外的时候见四下无人,俩人就黏在了一起,趁着他开门的间隙,谢致行便忍不住在他唇上偷了个吻。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吧。
陆重山哭笑不得,心想世界真是小,难怪那么多无巧不成书。
吴婧呼出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气,接着说:“你知道我看到你......是什么感受吗?”
她当然不敢相信,可是亲眼所见又不会作假,冷汗浸透了她的衣服,攥着手包的掌心全是汗,那个时候她涌上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还好——还好客户和秘书已经进房间了,她落在后面,只有她看见了。
还好......
她又说:“有一次,我回家拿文件看见那个男孩子,他从你房间出来,那个时候你们就好上了吧。”
陆重山没吱声,在吴婧看来就是默认了。
吴婧越想越心寒,没想到,陆重山的胆子比她想的大多了。
“别说二十一世纪,就算三十一世纪也一样,”吴婧说,“你也不用跟我说现在观念多开放,我不接受,只要我活着一天都不会接受。你现在年轻不懂事,图好玩,图新鲜,以后呢?三十岁、四十岁......你的感情能坚持一辈子吗?就算你能坚持,那个男孩子呢?每一天你都会和人打交道,他们会戳着你的后背指指点点,说你是异类,变......”
话音突然一顿,即使吴婧再生气也意识到即将脱口而出的这个词有多伤人,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儿子。
她坚持了一晚上的冷静自持终于在这一句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和陆重山全程油盐不进的平静如常中脱了力,成了一扇纸糊的窗户。
冷风一吹,灌了个透骨。
她只想要个普普通通的儿子,不想被人骂“变态”“神经病”,可是为什么......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鸿沟,怎么说也说不通。
溜达在舌尖的话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她深吸口气,望着玻璃窗上朦胧的雾气,看着冷寂而缥远的窗外,不知看到了什么,沉默半晌后,被掏空的力气重新一点一点积蓄,她咬着牙继续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语,路走错了以后想再纠正回来就难了。你现在感情上头可能听不进我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缓冲时间,我和李成明最近在办理移民的手续,六月份之前会全部处理好,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过去,国外的研究生学校你也早点申请好,换个环境或许会有不同想法。”
“妈,我......”
陆重山被她那句突如其来的移民震惊,尚未完全反应,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就被吴婧抬手打断。
吴婧拎起自己的包,站起身,这一回是真正的居高临下,没有给他提供任何选项:“研究生出国我记得是你考上大学就计划好的,你别告诉我你要因此放弃,那你就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要是没有看好的,可以让李成明帮你参谋,他在国外读的硕士,也有业务发展,认识一些人。至于其他的,你自己好好掂量。”
说完这句,吴婧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反正这混账儿子几乎全程哑巴,估计也说不出什么顺耳的话。
她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推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脸色难看的把正要敲门的服务生吓了一跳,服务生试探地站在门边打量:“先生......”
陆重山靠在椅背,看着头顶一盏明亮的圆灯,几乎要被晃晕了眼。他张了张嘴,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儿,结账吧。”
“刚才那位女士已经付过款了,”服务生说,“您还需要其他的吗?”
陆重山机械性地摇了摇头,盯着桌上索然无味的食物看了眼,对服务生说:“不用了,把门带上吧。”
吴婧看似温柔可亲,但骨子里是个很果决的人,陆重山曾听姥爷说过,她当年不顾姥爷姥姥的反对,执意和什么名堂都没闯出来的陆展结婚,后来俩人事业都有了起色,反倒要离婚了,虽然顾及到姥姥的身体没直说,但依然快刀斩乱麻。
从这一点来看,陆重山倒真是和她一脉相承,只是现在这种“果断”用在了他身上,陆重山难免觉得有点郁闷。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