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花蝴蝶

作者:是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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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1


      月中旬,苏绮与阿诗姊妹结伴,同游日本。
      在她离港之前,温谦良多次打电话过来,苏绮始终没接听。他头部已经无碍,只是左腿伤情严重,下半辈子的活动所受影响程度医生都无法保证。
      温太同温谦良讲述与唐允所做交易,温至臻与土地局局长勾结多年的丑事难免牵连温谦良,他又在敏感时刻申请退市,廉署一年到头也未必咬到嘴的一块和牛,怎么能轻易放掉。
      唐允愿意帮忙解决。

      温太是克制守礼的贵妇,讲不出口难听的话,只能叹几句飞女无情,弘社阿嫂果然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还要讲千千万万母亲都要说的那句:离他们远一些。
      温谦良觉得头部又在隐隐作痛,苦笑回应——他的母亲绝对想不到自己口中记恨的飞女是Pearl。
      他趁母亲离开病房,像是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攥住电话,一次又一次地枯燥等候、得不到回应。
      他忽然明白了,虽然在她撞上来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她已经知晓一切,她不再爱他,甚至想要他死。

      看自己的左腿,不禁想到上次受伤,十年前。
      香港慈善协会举办摄影展,所得款项都会用于慈善事业,富豪阔太当然不会参与这类幼稚游戏,主要受众是他们仔女。
      苏宝珍与温谦良每人脖间挂一只相机,亲自到野外拍摄风景,甩掉粘人精宝珊好不容易,虽然宝珊第三千六百一十八次威胁与他们断绝关系。
      回忆年少扑蝶,如今只剩梦碎声响。
      她错踩到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温谦良下意识把她整个人搂住,齐齐滚下山坡——结果Childe左腿骨折,Pearl除了擦伤安然无恙。
      与摄影展有关的事情早已经在脑海里湮灭,只记Pearl在病床旁心疼大哭,Childe腿疼心疼,情人后怕相拥。

      温谦良望向窗外,那瞬间难免有些万念俱空之感。
      苏绮在飞机冲上云霄的瞬间心脏下坠,同样在想当年,她又在犹豫不决:或许她应该去见他一面,请他也食一罐凤梨罐头。
      难免唏嘘,看《重庆森林》时,她最钟意的是那句啊。
      “如果记忆也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一罐罐头永不会过期。”

      苏绮与阿诗在日本停留十天,期间不忘为KK与旭仔挑选墓地一同安葬,还请当地僧人诵经祈福,愿他们安然往生。
      日本的墓园看起来比香港的坟场宽阔许多,阿诗祖籍广东,她讲大陆也没有香港那么拥挤,这从活人的住所也看得出来——香港盛产石屎森林,压抑逼仄。
      很多人拼了命向上爬,苏绮忍不住想,为什么不离开香港?
      她想离开的。

      整个中旬在日本度过,1月20号,苏绮阿诗返港。同日,温谦良出院,全港春节气氛浓烈。
      唐允没有亲自到机场接她,甚至连阿正也没来,苏绮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随口问那位唐允存在感很低的司机。
      “弘社最近有事?”
      “封港事宜筹备中,允哥应酬打点多,正哥跑见血差事。”
      她暗自安慰自己,最好是她多想。

      深水湾别墅,除却日本带回的手信,还有专门为唐协亭与唐太准备的礼物。
      送唐协亭的是一扇瓷板屏风,她分析他不会钟意和风,因此选择的是京都桥本大师仿清的设计款,作摆件刚好,花鸟图案构思精巧。唐协亭端在手里反复看了几眼,已经算给足面子,苏绮收到唐太丨安抚的眼神,才算放下心来。
      送唐太的则是一本珍藏版的浮雕纪念册,Heineken Bird近十年画作的经典浓缩,唐太打开盒子的瞬间喜不胜收,赞她有心。
      苏绮当初第一次见唐太,观塘西饼屋外,唐允捧一副包裹严实的画作,温谦良赠唐太的拍品,她早就留神,绝不会送错。

      见到唐允的瞬间,她所有的自我安慰都破碎,因为苏绮感觉到: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意。
      冷冷地扫一眼客厅里满地狼藉——礼物的包装纸与泡沫板,唐允眼神略带疲态,没讲几句话就要带她回清风街,苏绮连忙应承,与唐协亭唐太道别。
      上车后她故意歪头朝他笑,“你是小朋友?恨自己没收到礼物。”
      唐允低声骂她“痴线”,他才不是幼稚鬼。
      苏绮攥紧手袋,没再讲话。

      他把她送到楼下,要她自己先上楼,苏绮站在路边问:“你还有事?”
      唐允点头,“晚饭不必等我。”
      苏绮心里一沉,扯了个敷衍的笑容转身走远。
      他冷淡许多,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风寒料峭,苏绮在阳台吹风,手里把一支烟蹂丨躏到烟叶四散也没点燃。
      她等到十点钟,唐允还没回来,他是不是打算让她出局?她绝不能出局。
      打给阿诗,阿诗精力旺盛,且钟意热闹,已经花蝴蝶一样在仙都饮过一圈。
      躲到无人包间安静许多,回应苏绮问话:“没在,他那些老友都没来。”

      什么老友,猪朋狗友而已。
      苏绮又问:“近十天他有没有去仙都?是否叫过小姐?”
      阿诗叫替她看场的Mimi过来,随口嘲笑苏绮:“你终于知道看紧他?两年,我都替你心焦。”
      苏绮不言,等阿诗回应:“Mimi讲太子爷没来过喔,一定是太忙,否则怎么可能会不偷腥。”

      她等到将近十二点,从阳台到沙发,又从沙发到卧室床上,曾经应该是他们亲热的路线,如今变成她自己孤单等候。
      苏绮没有阿诗那么充沛的劲头,返程周折,她躺在床上进入梦乡,听不到唐允开门进屋的声音。
      弘社见了血,他身上不干净,第一件事是换衣冲凉,又在黑暗的客厅冷静半个钟头,才缓缓走进卧室。
      明明已经冷静了十天,还是不够,走进卧室的那一秒更像强迫自己下定主意。

      不能留她了。
      所谓的结束与她这段关系怎么可能是放她天蓝海阔远走高飞,她也不可能老实遵从那样的选择。
      除非她死。
      或者死的是他,都算结果。

      苏绮迷茫之中感觉到床边坐了个人,她伸手摸过去,低声叫:“阿允?”
      唐允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下一秒被她起身抱住,前所未有的热情。
      他看她表演,看她在自己颈间磨蹭,诉说真假难辨的相思。
      “你偷食?阿诗讲男人都要偷腥,我察觉到你今天好冷淡。”
      “她说的对。”

      苏绮佯装恼怒,手顺着他浴袍系带探了进去,暗示地打着花,像他刚刚在客厅把玩那把珍藏的匕首。
      “好不公平,我在日本都有想你,你却偷食。”
      唐允压低声音命令她:“不要惹火。”
      “我就要,怎么办?”
      她向下褪衫,再不能更主动地送到他怀里,唐允垂在腿侧的手松开,匕首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她上个月换过的新地毯,唐允嫌弃太厚,踩在上面像踩屎。

      当下,他选择遵从自己的yu望,空出的手攥住她纤细的脖颈把人按倒,苏绮感受那种掌控与压迫,放松身体迎he,减少自己的伤害。
      全程都是挟制,讲什么小别情更浓,他是小别更行凶,苏绮在爽与痛不明确的界线之间游曳,泪眼迷离。
      结束后他整理好浴袍,撑着腿坐在床边,习惯性地要点一支烟,还是放手,反复把玩那枚方形打火机。

      苏绮被头发遮住半张脸,双颊挂着潮红尚未褪尽,略微磨蹭赤丨裸的身躯,枕在他腿上。
      唐允把她被汗水濡湿散乱的发拂到耳后,沉一张脸没有开腔。
      苏绮暂时被动,极力争取。她搂住他的腰,以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依附于他。
      用只有他们两个明白的话语意有所指,似乎彻底坦白。

      她先问:“阿允,这十天,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他坦诚:“没有。”
      他当然没有想未来,他想的是杀她。苏绮不在意,因为她想的也是一样,他们半斤八两,谁也不欠谁。
      苏绮说:“我有想过。”
      唐允不信。

      讲不出口爱这个字,她慎重开口,听者一定触动。
      “可是阿允,我心里有你。”
      他嘴角勾起,她又在下蛊,他一招不慎就会被毒死,守住。
      “我讲给你我的秘密。”

      糟糕,毒性太强,指尖碰到一点都要全身腐烂。
      “有一些不想提起的往事,理不清同你讲的头绪,概括地说就是:我幸福过,也崩溃过。”
      他自然知情这些往事,幸福由温谦良制造,崩溃则源于他唐允。
      “谋杀了那一切的凶手被我找到,如今已经死掉。其实你应该为我庆祝,胜利来之不易。”
      凶手是温至臻,死于二十天前,讣告已发,即将出殡。

      “还有我曾经的爱人,他明知一切,却背叛我。”
      原来那位竹马并非纯良,作为“真小人”,唐允要暗骂一句:伪君子。
      “阿允,我没有想到会遇到你,你让我有新开始,让我再度相信自己可以被爱。”
      Madam,这句话分量超重,他承受不起。

      “可你也要抛下我了……”
      他下意识否定,“我没有。”
      苏绮头埋在他腿上,唐允看不到她骤然翘起的嘴角,只听得到语气依旧哀伤。
      “你在香港与靓妹偷腥,我在日本走断腿,为你爹地妈咪挑选礼物。”
      攻心计与苦肉计双管齐下,他累了。
      “没有偷食。”

      苏绮兀自讲下去:“三爷今天笑好多次,我猜他一定钟意年代久远的摆件,居然真的被我猜中,想讨好他好难啊。还是唐太温和,我在贞永寺为她求一支上上签,保她顺风顺水安康无虞。”
      她好像一位竞争上岗的准儿媳,无论本港名媛身家再尊贵,讨好公婆也在所难免,可她看起来甘之如饴。
      最重要的是,她算是他真心钟意。
      唐允眼神飘忽,心流浪到九万里之外,无声地问:“苏宝珍,我能相信你吗?”

      他略微弯腰,长臂一伸把匕首拾起来,拔一半的刀鞘,明亮的刃比在苏绮脖颈,她心慌,一动不敢动。
      他说:“这是我的第一把刀,炯叔所赠,好多年没出过鞘。”
      “其实我不钟意用刀杀人,不仅缺乏果断,也不够干净整洁。”
      “但对你来说,还是刀比较好,你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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