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从良

　　吴清娥抱着手臂，冷声道：“问是谁了么？”

　　家丁低头道：“问了，只说是医馆的大夫，能看病救人”。

　　吴清娥冷哼一声，脚尖点了点棠玉头顶：“是你的朋友吧？”

　　棠玉身体没动，眼里燃起一抹光亮。

　　“你笑什么？”吴清娥看棠玉嘴边含笑，火气一下子又冒出来，接过家丁手里的鞭子打向棠玉的脸。

　　皮鞭落到肉上，发出沉顿一声，棠玉及时侧开脸，牛皮鞭从耳边滑下去，落在细白的脖颈上，立即肿起一道长痕，含着鲜红的血丝。

　　江舜来找他了，心里是有他的。
　　棠玉趴回地上，觉得身上的鞭子疼也值了，最好在打严重些，好让江舜看见。

　　心里欢喜，乐意，就不觉得日子苦，也不觉得没盼头。

　　棠玉趴着，看到了再不过多久江舜在望京医馆坐堂，自己整日和他斗嘴斗气，每日买菜烧饭，逢节出游的日子。

　　如果上天觉得他们还有遗憾，还不够完满，也许，还能再给他们一个共同的孩子。

　　“赶他走，府上没人要看病”，吴清娥大声道。

　　本族人生子艰难，棠玉悄悄摸上肚子，背过身去抵挡又挥过来的鞭子。什么时候能丢掉从前的一切，和江舜日日生活在一起呢。

　　吴清娥稍微解了些气，扔下手中鞭子，摇动发软的胳膊，站在床边：“你是想要他先你一步呢，还是你在奈何桥上等他？”

　　黎元望不想去看吴清娥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他也不敢。

　　他慢慢瞥向地上，浑浊的眼珠子有了歉意。

　　黎元望艰难地张开嘴，含糊不清念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吴清娥微微弯下腰，依旧和黎元望保持一段距离。

　　“...西...街，槐....树”。

　　吴清娥皱着眉站直身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舍不得，我帮你选，让这个兔子先去给你探路”。

　　她转过身看向棠玉：“不过我也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去见阎王，打你一身伤好让你可怜巴巴地在地下让人欺弄，岂不是做件善事帮你”。

　　这些污言秽语棠玉也听惯了，他本就是柏敬城里最见不得人的赃物，只是如今叫他看见了想要追逐一辈子的念想，他即便脏，那心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和那些殉情的女子也能比过去。

　　“带到柴房去！”吴清娥挥挥衣袖坐到椅子上：“好好招呼他，可别让他空手来黎府一趟”。

　　家丁拉起棠玉，半拖半提往外走。

　　屋外，冷月高悬，散发着清辉。

　　棠玉透过漏破的窗户静静打望月亮，他慢慢翻了个身，已是春日，他依旧觉得地上冷得很，于是爬起来靠到一堆木棍旁。

　　他摸了一把黏糊的眉眼，指腹染上红色。

　　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来日打两壶好酒，在做一桌子好菜，也一起这样赏月。

　　“我去撒泡尿”，守门的家丁打了个哈欠，对地上另一个家丁道。

　　“嗯，快去吧”，家丁低头打瞌睡，头也没抬。

　　晚饭过了许久，还没人换他们吃饭，拿棍子打人也是要力气的。
　　约莫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一下点醒了，慢慢站起来拍干净屁股。

　　家丁挨着窗户里看了一眼棠玉，一头黑发乱散在柴火上，也不知是粘着血还是汗。他连“啧”两声，这些人日子过的就像说书人嘴里说的戏文。

　　“黎阳，快把里面的收拾一下”，门口跑进来一个丫鬟，她急忙道：“前面儿有人找他，待会儿要送过去，你快点”。

　　黎阳一听，连忙点头，转身推开门进屋。

　　棠玉被脸上的帕子摩擦地睁不开眼，他左右摆头也挣扎不开，索性不动了。

　　家丁用力擦了擦，随手把带血的帕子扔到地上，一把提起棠玉：“走！”

　　棠玉浑身没劲儿，俩条腿搭在地上，半被拖着出了院子。

　　丫鬟提的灯笼照出一小片光亮，印在地上，显现出斑驳的石头。

　　“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这么多人来找”，家丁对着丫鬟语气温和。

　　“还是之前那个”。

　　家丁微微一惊：“之前不是说被打发回去了吗？”

　　丫鬟冷笑一声：“当然是搬了救兵来，那大夫把贾詹事请来作为引荐人给老爷看病”。

　　贾寿堂掌管当今大皇子所有内务，颇得大皇子器重，吴清娥自然不敢在他面前叫嚣。

　　三人刚进晴院，贾寿堂和吴清娥在门外说话。

　　房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江舜隔着帕子给黎元望把脉，黎元望手臂处黑色的腐肉上还沾着黄色药粉，发红的核肉由内嵌破出皮肤。

　　江舜起身掀开他的嘴皮，露出来的些微舌头也生红疮。

　　常用的黄连石膏贴大夫已经用过，并未生效。
　　黎元望脸颊处有的疮隐隐已开始腐烂。

　　贾寿堂在被送到隔壁院子喝茶，吴清娥转身进屋，语气不明：“江大夫，如何了？”

　　江舜走到桌边，眼色黯淡，摇头道：“不治”。

　　吴清娥“哼”了一声，原本也没指望黎元望病成这个样子还能好。

　　棠玉被扔在屋外地上，丫鬟提着灯笼站在一旁，他安静地听着屋内不疾不徐的声音继续道：“黎大人这病染上得有半月左右”。

　　正是疫病急发的时候。

　　“那又如何？”吴清娥道。

　　江舜看一眼床上黎元望：“这病便和你们今日抓紧来的人没关系”。

　　吴清娥两睛盯着江舜，眼里染上不屑：“哟，江大夫这话什么意思？”

　　房门被江舜推开，清淡的月光撒在门口柳树梢上。

　　江舜看向屋外跪着的人：“他那时与我再一起”。

　　吴清娥脸色像是看见茅厕里的污秽，“原来你们是相好的”。

　　江舜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梅疮传染性强，棠玉身上没有此病，黎大人的病是从别处得来的”。

　　吴清娥眉头一挑：“你摸了摸他的脉，也有可能编的假话，我不信”。

　　除开得病这一点，她更生气的是黎元望经常去仙灵居找兔子。

　　“夫人”，门外家丁这时走进来：“贾大人有话要和夫人说”。

　　吴清娥瞪了江舜一眼，匆匆摆袖离去。

　　江舜往门外走，眼睛落到丫鬟提的灯笼上，微微一抖。
　　地上的人匍匐着，看不清脸，但他知道，那一身浅淡的衣裳，棠玉总爱穿，走的时候也是这一身。

　　“棠玉”，江舜几步走过去，双手搭在棠玉手背上：“解开”。

　　他声音冷淡，对家丁指了指棠玉身上的铁锁。

　　棠玉身体没动，也没抬头看江舜，只是被江舜包裹的手指渐渐蜷缩起来。

　　丫鬟和家丁都没动，道：“我们夫人没发话，谁也没有钥匙”。

　　“解了吧”，吴清娥从隔壁屋子里走出来，声有不甘：“抓错人了，让江大夫带回去”。

　　一身铁锁哗啦而下，棠玉身上突然一轻，忍不住颤抖两下。

　　江舜弯腰抱起棠玉，下巴在他额头上蹭蹭：“别怕，我们回家”。

　　回去，回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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