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恋爱运

　　对沈郁这种外表并不突出的圆乎乎选手来说，即便成绩好到突破天际，也不太受异性关注，他自己也没对谁滋生出什么不可思议的懵懂感情。沈郁从小就是个喜欢观察自己的人，他基本上确认了自己对感情方面，或者说异性的憧憬，都是因为频频帮女生给张扬递情书，从而滋生出来的奇怪的胜负欲，跟真正的悸动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沈郁对热门话题“感情”彻底失去了兴趣，毕竟胜负欲这种东西，一旦看穿了，就没什么意思了。毕竟在这件事上，他根本赢不了，而且也不需要赢。此后的日子里，一直到初中毕业，沈郁重复着吃、睡、宅、篮球的四合一生活。在别人眼中，学霸的生活总是单调且无趣的，但沈郁自己完全乐在其中。
　　中考前几天的某一个下午，整个初三年级的走廊因为考前放假变得格外安静，沈郁陪着张扬到学校复习。对沈郁来说，他实在没什么可复习的，单纯是个陪读外加辅导员。于是张扬在旁边做题，沈郁就盯着偶尔从门口走过的学生数数，这会儿来学校的人并不多，基本都是模拟考前环境，来教室做卷子的。因为数量实在太少，数着数着他就睡着了。
　　张扬掐着表做完了手里的数学卷子，见沈郁趴在他旁边的课桌上睡得正香。他伸手想把人拍醒，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收了回去。张扬看着眼前不远处的那张睡脸，回想起一两年前身边这人的样子，陷入了沉思，他甚至觉得不可思议。沈郁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日复一日慢慢变成眼前的样子的？大约这种变化太过于细水长流了，以至于自己并没有注意到。
　　张扬拿起身边的手机，翻出了沈郁之前的照片，仔细对比着眼前睡得正香的这张脸：不能说毫无关系，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嘴巴和鼻子的形状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因为脸上的婴儿肥在逐渐往下褪，肉少了很多，下颌线也明显了不少，显得鼻子和嘴巴在这张脸上的比例整体改变了。沈郁不睁开眼睛倒还好，还能隐约在这副睡着的模样上回想起曾经有些可爱乖巧的影子，一旦睁开眼睛，就显得稍稍有些不好接近了。成长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还有越来越被自己意识到的无边的孤独，以及自我和他者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沈郁眼神的变化就非常能说明这个问题。
　　明明五官的变化不大，为什么只是因为瘦了，棱角鲜明起来，就会让人感觉像是变了个人呢？这种变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之前只是在网上看到过，明星减肥前后像是两个人的新闻推送，张扬对这种话题向来不感兴趣，也没什么奇妙的感觉。没想到这种变化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会令人莫名恍惚甚至诧异。回想起初中刚入学的时候，眼前趴在课桌上的这位明明还是沈郁，但又真得大相径庭了。
　　沈郁给张扬带来的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并不是因为外形的变化，主要还是归因于气质变了。性格，脾气的变化，会比外貌更令人感到惊讶。
　　沈郁睁开眼的时候，张扬已经做完两套题了。沈郁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神，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
　　张扬见他醒了，动作利落地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看你睡得太香，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
　　沈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起张扬做完的试卷，快速扫过了所有题型，尤其是后面被张扬乱七八糟的解题步骤涂满了的几道大题。字写的惨不忍睹，不过乱是乱了点，终归是做对了，沈郁没忍住笑：“扬子，答应我，上了高中可一定要选理科”。
　　张扬一把夺回自己的试卷，瞪了沈郁一眼：“啧，用你提醒？醒明白了吗，来帮我讲题”。
　　沈郁狠狠揉了一把脸，坐到了张扬旁边的座位上：“来吧，哪道？”。
　　听沈郁讲题让张扬很受用，他的思路和解题步骤都非常清晰，并且不会像老师那样给出一大堆的方法，而是针对张扬眼下的水平，在能做对的情况下，给出最容易记住或者最容易理解的那一种。在张扬的认知里，才十几岁就懂得“因材施教”的学霸已经到了聪明绝顶的程度。比如眼下的两张试卷，他做了好几个小时都还有题没完全研究明白，沈郁刚从周公那回来，算算时间，一般人脑子都还没清醒过来，这人就已经可以条分缕析地进行讲解了。
　　如果是刚认识沈郁的人，那一定会把他惊为天人，羡慕嫉妒恨到五体投地。但张扬早就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人变态的技能树，包括学习，包括写作，包括篮球，包括……武术？张扬觉得沈郁那种实战性过强的训练应该不属于武术，称之为格斗可能比较贴切。当然了，他也早就习惯了这位学霸足以负分滚粗的生活技能。
　　中考这两个字对于身处教育大省的他们来说，本应是严肃又紧张的，但对于沈郁这种神奇的生物，可以称之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轻松度过的关卡。那场被称之为近五年最难的考试，沈郁基本上场场睡足了半小时。无奈随机分配的监考老师跟沈郁并不在同一所初中，自然也没听过这位市三中学霸的传说，只能暗自为考生担心。但是跟沈郁分在同一考场的，有同样来自三中的同学，就这样把沈学霸在中考考场上睡觉的“光辉战绩”大肆渲染且传播了出去。
　　沈郁就是顶着这样一个并不算正面的形象，考进了他们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七中。由于大家只关注他在中考考场睡觉的嚣张事迹，甚至忽略了这位学霸的成绩有多么逆天，导致正面形象一点都没树立起来，被人津津乐道的都是些不靠谱的事。一直到七中录取名单公示之后，大家才猛然醒悟，那位被他们当成娱乐话题聊了好几周的，在中考考场上睡到人神共愤的沈郁同学，根本就不是个人，是个闭着眼都考了全市第二的变态学神！
　　得知自家儿子的成绩之后，沈家父母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状态，毕竟这孩子从小到大没让他们操过什么心。沈郁自然也是悠哉游哉地度过了一个基本只属于他自己的，以宅为主的暑假，期间只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甚至也没有像之前的假期那样赖着张扬。
　　张扬同学也因为成功进入了七中，成功夺得了家中的话语权，开启了放飞自我模式，整个暑假都沉浸在虚拟的网游世界中，把自己活成了一尊漂亮生动的雕塑。
　　在高中修罗场到来前的假期最后一周，人类肆无忌惮的狂欢终于接近了尾声，沈郁人生中第一次，跟着父母参加了一场属于成年人的社交。
　　那场成年人的社交宴会并不简单，组局者是现任合晟集团的总裁魏一鸣。合晟在全国乃至国际上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企业，只是因为魏一鸣是本市人，年轻时创业的起点就是他们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二线城市。后来合晟做到上市，做到全球知名，总部依然设立在L市这个二城市。
　　按照沈郁的理解，像合晟这么大的集团，早该把总部搬去B市了，自家的孩子也早该送去国外了。全部都留在L市，画风着实很诡异。也许他们经商的人，有些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特殊讲究？不过好处是，因为有了合晟，L市俨然成为了二线城市中最与众不同的那座城，甚至先后出了多位在国内颇有名气的企业家，创业之风兴盛不衰。
　　在L市，跟魏家有合作关系的生意不在少数，很多企业的发展都依托于合晟这颗参天大树，魏一鸣对L市跟合晟有关的大小企业也格外上心。
　　这次被魏一鸣称为私人小聚的酒会，实际上是为自己的儿子准备的升学宴。魏一鸣在商业上再强势，在自家孩子面前，也只是一个父亲，他甚至从未缺席过魏琛的家长会。作为父亲，他自然知道沈家的孩子跟魏琛同级，也知道沈郁的成绩有多么优秀，只是跟沈家的往来大多是生意层面，至于沈家的孩子，自从百日宴之后他就没再见过了。
　　借着魏琛的升学宴，他特意暗示沈父把儿子带来聊一聊，孩子们都是同龄人，又都上同一所高中，可以接这个机会熟悉熟悉。沈家父母很少带沈郁参加这类场合，主要还是他们儿子从小就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沈家父母也一直心知肚明。但是合晟作为沈家比较重要的大客户，只是提出这么一个小小的邀请，纵使知道儿子可能不乐意，但也实在没办法拒绝。
　　自从沈郁的身形逐渐长开，脸上的婴儿肥慢慢消褪之后，五官的轮廓就逐渐清晰了起来，尤其那双狭长内双的眼睛，像是这张面皮上的神来之笔。有时候沈郁自己照镜子，都会感慨他到底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要说时光温柔吧，那也实在温柔得有些过分了。
　　那天沈郁照常窝在空调房里看书，突然门口一阵响动，就看到自己亲妈张栎菲女士和助理一起，提着几个印着昂贵LOGO的巨型购物袋进了门。他这位母亲事业心比天都高，很少把时间用在购物上，沈郁怀疑自己是吃错药了才看到这么一幅即将载入史册的名场面：“Can I help you”。
　　张女士冷嗖嗖地瞥了他一眼：“傻儿子，Help你自己吧，都是你的”。
　　沈郁指了指自己，怀疑出现了幻听。虽然张女士是那种工作至上的女强人，但每年换季的时候也会帮自己这位不怎么见面的亲生儿子挑些衣物，不可思议的是眼前这些奢侈品牌。因为张女士每次给他选购衣物，都会贴心地选些不怎么张扬的，学生刚好可以穿的运动品牌，或者是有些冷门的小众设计师品牌的休闲装。像这么大张旗鼓地买奢侈品给他，无论怎么看都准没好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简单的道理沈郁还是懂的。
　　张栎菲调侃：“这次你只能自己帮自己了，我反正帮不了你，你亲爹已经把你卖了”。
　　沈郁笑着“切”了一声，就被他妈推进了试衣间。张栎菲靠在试衣间关着的门上，隔着一道重重的门，用沈郁在屋里勉强可以听清的音量说：“其实也挺想你能陪我去一些场合的，毕竟你也挺值得骄傲的嘛……每次都看着别人家孩子，偶尔也想让别人看看我家孩子，感受一下他们羡慕的眼光。你从小就特别抗拒跟我和老沈去聚会，可能是那时候叔叔阿姨们总喜欢说你又胖了，你不爱听”。
　　沈换无奈地笑了笑，小声道：“没有，主要是太无聊了，有些话我说不出口”，显然在门外的张女士并听不到这种音量的回答。沈郁换好衣服推开了试衣间的门，虽然这种偏正装的衣服很忌讳买得不合身，但是张女士显然对自家儿子的身形了如指掌。
　　张栎菲不由地在自己儿子头上摸了一把：“可以啊，沈小公子”。
　　沈郁心想，您在工作上也是靠没正形才这么吃得开的吗？“说吧，有什么大单需要您这位天才儿子出面，还特意给置办了这么一套行头”。
　　张栎菲也不跟他绕圈子：“合晟小少爷的升学宴，我跟老沈就不给你张罗这个了，知道你也不喜欢，咱们去蹭一个就得了”。
　　沈郁无语了：“说什么呢，蹭的我就喜欢了？行行行，知道您抹不开面子，想让我这个全市第二去给您二位长长脸”。
　　那天在宴会上，满眼都是衣着光鲜亮丽的人，在成年人身边并不算显眼的沈郁还是突兀地闯进了魏琛的视线。那是他第一次见沈郁穿正装，虽然在学校经常碰到，但也很少有仔细观察对方的机会。从那次借书开始，他们就只是维持着点头之交度过了整个初中时期。
　　“小郁，这是魏伯伯”，沈父暗示沈郁叫人。
　　沈郁乖巧得体地冲面前这位经常在电视和新闻里见到的人打招呼：“魏伯伯好”。
　　“以前给小琛开家长会，老师说起年级前几名，总会提到沈郁的名字，这次终于见到才子本人了”，魏一鸣亲昵地拍了拍沈郁的肩膀，全然没有电视上高不可攀的气势：“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张栎菲笑道：“他也就是最近这半年变化比较大，以前可是个小胖子”，沈郁赶忙制止了张女士妄图抹黑自己的行为。
　　魏一鸣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是啊，小孩子稍不注意就长大了”，说着叫住了路过的魏琛，“小琛，过来见见沈叔叔和阿姨”。
　　魏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栎菲身边的沈郁，礼貌道：“沈叔叔好，阿姨好”。
　　张栎菲眼含笑意：“魏琛长得才真是一表人才，不输现在的明星呢”。的确，魏琛穿着得体的，适合少年人身形剪裁的高定套装，佩戴着设计简单的装饰品，虽然简单，但戴在他身上，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价值不菲。再加上魏琛鼻梁上那副有些斯文败类的金丝边眼镜，以及那背后颇有些成年人般淡然自若的眼神，真实诠释了什么叫“衣冠禽兽”。
　　沈郁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尴尬的商业互吹，这奇妙的宛若初见般的氛围，他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场合，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才好。看看魏琛举手投足间颇为成熟的样子，沈郁不由得感慨还是自己段位太低了，别说开口说话，就单是看着这群人你来我往地尬聊，他都浑身不自在。
　　魏琛的母亲跟沈郁想象中不太一样，生活在像这种家庭的女主人，很少能在面容上看到年龄感。因此在沈郁的预设里，魏琛的母亲应该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在她身上理应感受不到时间的残酷。但是他想错了，甚至错得有些离谱。眼前这位豪门女主人，身形憔悴，面容略带忧郁，看起来甚至比张栎菲女士要年长五六岁不止。跟魏琛和魏一鸣比起来，这位母亲的光芒要黯淡很多。但是在举手投足间，还是明显让沈郁感受到了真正的大家闺秀应有的气质，这一方面简直跟比直男还要雷厉风行的张栎菲女士有天壤之别。
　　魏琛的母亲脸上的笑容温柔又得体，但不知为何，沈郁总觉得在她的眉眼间，凝固着时间融化不了的忧愁。魏琛端着一副大人的做派跟在母亲身边，如果不是突然转头冲沈郁做了个鬼脸，甚至还做了个貌似在叫“小胖子”的口型，沈郁都要感慨这人怕是个拥有完美设定的机器人了。
　　好在沈郁并没有什么偶像包袱，黑历史这种东西既然变成了历史，总还是值得欢呼雀跃的，他当然不在乎魏琛这幼稚的挑衅。
　　围绕整个晚宴的主旋律，就是无穷无尽的社交，起初沈郁还耐着性子新鲜了一阵子，不过一会儿，就开始发微信跟张扬抱怨了。张扬贴心地回复了一句：“父王在打重要副本，本对话框仅供发泄使用”，这句话瞬间让沈郁体验到了爹不疼妈不爱的心情。
　　开席没多久，曾经跟魏琛在学校里并称级草的陈路就不停地跟魏琛使眼色，五分钟后，魏琛就跟陈路离席了。沈郁虽然跟陈路不熟，甚至没说过一句话，但陈路毕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行事作风比魏琛张扬得多，沈郁想不单方面认识他都不可能。毕竟在他们那个天天有风纪委员查校服着装的变态初中，陈路同学可是凭借着一身硬骨头和所谓“私服自由”的意志，隔三岔五就要去国旗下念检讨书的。
　　陈父看着儿子和魏琛的背影直皱眉头：“路路这孩子，从小就跟多动症一样，稳不住。这才坐了几分钟，满脑子就想着打游戏，还拉上小琛”。说着看了眼乖乖坐在沈母旁边的沈郁：“再看看沈郁，哎，这就是别人家孩子啊。不仅成绩好，还这么听话。老沈啊，这管孩子上，你可得跟我们传授传授经验，我这得比你多操多少心。不说了，早晚得被这混小子给气死”。
　　沈父笑着说：“管孩子方面我还真没什么发言权，我家这个从小就是放养，也天天跟他的小伙伴玩在一起”。
　　“孩子可不是嘛，是爱玩的年龄，小琛也喜欢玩游戏，要么从小就跟路路关系好呢”，魏一鸣带着大家举了举杯，笑着调侃了自己儿子一句：“志同道合”。
　　陈父连连叹气：“不让爹妈操心的都是好孩子，小琛成绩多好啊，路路是光知道玩，学的时候且定不下心呢”。
　　“什么成绩好啊，还不是因为之前，我说要把他送去国外念书，这孩子跟我冷战好长时间，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我跟他达成协议，只要每次考试能进年级前100名，就不提出国念书的事儿了，这才给逼出来的”，魏一鸣说着摇了摇头：“跟孩子相处啊，也是博弈，都不省心”。
　　“可不是嘛，这养孩子比做生意麻烦多了”，桌上的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沈郁身上。一个他不不认识的叔叔突然道：“沈郁啊，听说你中考是全市第2名啊，以后去了七中，可要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叔叔伯伯们家的孩子”。
　　沈郁心想，学习这事儿，伺候一个张扬，他就已经快飞灰湮灭了，但还是笑着答应：“叔叔伯伯们放心，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来找我就行”。
　　事后，魏一鸣连夜把助理叫去了自己家书房：“回头安排人去跟七中那边谈一下，千万别把小琛和老陈家那孩子再分到一个班里了”。
　　“之前接小琛的时候好像听说陈路高中选理科，跟小琛选的不一样”
　　“那也注意一点，别出什么万一。对了，你回头打听打听老沈家那孩子学什么，要是学文的话就跟小琛放一个班里。让孩子们之间相互影响，比我天天念叨他可好用多了”
　　“明白”
　　“别让小琛知道，省得上我这来较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