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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殉道者
（1）
花园里的花也许是很久没有人照料过，一半都恹恹的呈现出半死不活的状态，一半更是已经枯萎。炽天使独自一人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凋零的枝叶与花瓣在他脚下铺了厚厚一层。
他手里拿着一本《神典》，传说是神亲手所写，那是天使们一生中学的第一本书，是整个天界的圣经。
在难得的阳光下，他正慢吞吞的翻着那本不知道被翻看了多久、已经边缘破烂的书，似乎要把这本书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好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着为数不多还能做的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说：“你又去见他们了。”
即便知道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弥撒亚也依然恭敬的对他欠身，回答道：“是的，我很抱歉，大人。”
“我说过，没必要的。”米迦勒还是保持着看书的姿势，没有看弥撒亚。
“我明白。”弥撒亚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评价，“但是我必须做点什么。”
“随便你吧。”
他们就又不说话了，米迦勒很慢很慢的看完了那一页，然后在书的那页折了一个角后，就合上了书。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他站起来，没头没尾的说。
“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再去了。”弥撒亚回答道。
米迦勒兀自离开，离开前，他留下这一句话：“没关系，不用等到那时候。”
于是这里又只剩了弥撒亚和我，弥撒亚沉默着，表情有些沉重。
我还在想米迦勒刚才的那句话是何意，却听到弥撒亚忽然——显然是对我说的：“你知道吗？他要死了。”
“什么？”我愕然的看着弥撒亚，发现他满脸悲悯，那是一种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悲痛。
“他选择这么做之后，谁都无法阻止他。”弥撒亚对我说，“我很抱歉，尤里安，事实上，我带你来，只是希望有天使能知道，他是最后的殉道者，他是为了信仰而死的。”
“我想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我预感到我即将面对一个巨大的秘密，“他在做什么？”
弥撒亚摇摇头：“我答应他，在他做完这一切之前，不会泄露这个秘密。不过我们可以聊一些别的，或许这对你理解它有帮助。”
“首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神是什么吗？”
（2）
神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感到无法回答，从我第一次睁开眼睛开始，每一个人都在对我说，感谢神，敬畏神，信仰神。我学会的第一件事是赞美他，我学会的第一首歌是赞美诗的序章，但我不知道“神”是什么。
我没见过神的存在，没见过神迹，没听过神谕，所有人都说它存在，但它从我生到死都来没有出现过。
我要如何知晓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时，我再次想起了米迦勒那天曾经说过的话，我忽然开始理解了他的意思，一种醍醐灌顶的颤栗感开始出现了。如果所有人都开始怀疑神的存在，那么再坚固的信仰也会变得不堪一击，而一个依靠着信仰立足的世界失去了信仰，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想起之前见到的景象，发现我已经见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四周起了风，吹拂着地上厚重的落叶，仿佛生命重新回到了这些植物的遗体身上一样，它们轻盈的摇动起来腐朽的身体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我曾经以为，神是至高无上的真理，是绝对正义与公平的化身，是永恒不灭的、亘古如一的造物主。”弥撒亚叹了口气，“可当我知道了真相，我发现，神并不是这样。”
“它只是世界的一部分，是点燃草原的第一点火，是终将要死去的创造者。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后来他真的就那么死了。”
“于是世上的信仰失去了源头，终究有干涸的一天。”
“信仰的崩塌带来的影响是毁灭性的，而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把这种影响降到最低。”
“这之后……他做了什么？”我终于问出了我的第一个问题。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弥撒亚反问我。
我回想着这些年米迦勒做过的事情，他把晨星殿下打入炼狱，要弥撒亚成为圣子……最后得出了一个堪称胆大妄为的结论：“他想让你成为新的神？”
“大多数人都像你这么想。”弥撒亚温和的说，但我知道这是一种委婉的否定，显然——我猜错了。
没有了任何头绪后，我泄气的认输：“那好吧，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
“在一切的最后一天，真相会不言而喻。当然，或许在那之前，你就已经能猜到了。”弥撒亚却在这时候玩起了故弄玄虚的路数，他换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说一说，或许能帮助你猜到答案。”
“神死之后，与神最相近的炽天使们也就渐渐相继死去，最后只剩了他自己。”他顿了顿，看着我说：“现在整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一名炽天使了。”
在晨星大人被打入炼狱后，不断有他的追随者离开天界选择堕落，一开始，只是他的一些忠诚的信徒，后来，当神不在了的消息渐渐扩散开来，而炽天使层没有任何表示否定的意思后，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这场叛逃。
然而他们过得并不好，这些离开天堂的堕落者并不被地狱接纳，他们又无法去往人界，最后只好游荡在两界的交界处，没有落脚之地。
但信念的力量是可怕的，这几千年来，他们的数量渐渐积累成了一个惊人的数字，最后形成了一股可观的力量。
在百年前，堕落的几位高等天使聚集了大量的堕落者，以晨星之名对天界宣战，一场漫长的战争爆发了。
堕落者中有数量不少的高等天使，但天界这边这些年来很少有高等天使出战，炽天使更是只有米迦勒一人曾经出现过。
愤怒的天界人民认为那些“神的代言人”抛弃了他们，然而到现在，我，一个死于三千年前的圣战的亡魂得知，他们早就不在了。
（3）
米迦勒回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身为最后的炽天使，他似乎没什么事情可做，除去反复看那一本书外，就是睡觉了。他睡的地方相当随意，可能是什么椅子，可能是一个隐蔽的角落，甚至是久未打扫的台阶。
不过除了我之外也就弥撒亚回来，也人会看到这些，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也一如既往的沉默，唯一与人交流的时候是弥撒亚来的时候，但弥撒亚也不是每天都来，于是更多的时间，这座荒芜的宫殿内只有寂寥的风声。
时间好像回到了我跟在他身边的那段日子，只不过现在我不能和他说话聊以慰藉。我自己没法离开结界，只能待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看着他，开始我还四处转转，但很快这件事也变得无聊，最后我又回到了他身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的观察行动唯一的成果只有一个，我发现他好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而我记得他从前根本不需要怎么休息。
不过这睡眠好像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经常看着看着书就一头栽倒，过了好几个小时才睁开眼，无奈的把被压皱的书页展平，继续着没有读完的章节。
他在很尽力的看那本书，但迫于这些原因进度实在缓慢，等他翻到最后一章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
那天的早上，天色还没有亮，他又一次从昏睡中醒来，这次昏睡长达近二十个小时，我几乎以为他不会醒来了，好在他还是睁开了眼。
他好像很难受，睁开了眼又闭上，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打着哆嗦慢慢的摸到了掉在地上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天色还很黑，炽天使行宫中没有点灯，这种环境并不适合阅读，但他还是盯着那一张纸。
我难得起了好奇心，凑过去，却发现那是一页白纸。
他的手指抚摸着空白的书页，好像抚摸到了什么久违的东西一样，良久，我听到了他开口：“父神，我最后一次向您忏悔。”
“我主垂怜。”
“我的生命即将耗尽，唯一遗憾的是，您交予我的使命我只能仓促完成……请宽恕我。”
他声音很低很低，所以就显得突然的咳嗽声变得格外大起来，即便他捂住口鼻，但鲜血还是从指缝中流出，滴到了书页上。
咳嗽平息了以后，他最后说了一次，“……宽恕我吧。”
我想起他曾告诉我，他对父神忏悔。
这时，弥撒亚端着烛台找到了他，那点微弱的火光给米迦勒惨白的脸色带来了一丝生机，却也让血迹变得更为瞩目。
弥撒亚走上前来，在看到了血迹后，他有些担忧的说：“您看起来很不好。”
“到时间了吗？”米迦勒不做回应，问道。
“他们准备开始进攻了。”
“是时候了。”
米迦勒扶着墙壁站起来，他好像及时弥撒亚手中的那根蜡烛，即将要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燃尽。
“弥撒亚，可以了，你走吧。……去哪里都可以。”
“我再送您一程。”
弥撒亚这么说，他走在他前面，举着蜡烛为他照亮前方。
我跟在他们后面，准备看这一场故事的结局。
墨蓝色的天空中星辰寥寥，世界还尚未完全苏醒。
而东方微亮的苍穹上，一颗久违的星星再度闪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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