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一碗孟婆汤

　　“如果我有办法让陆言之乖乖听话，你知道怎么能让他恢复原状吗？”芜渊看着眼前满怀期待的孟依依，听到自己冷漠的回应。
　　“没有办法。”
　　耳边似乎还弥留着白泽的警告，他在离开时毅然在那片黑暗中投入了火光，即便就像是白泽说的，那样的火就像是在焚烧他一样让他痛不欲生，可他此刻没有半点悔意。他握住孟依依的手腕：“这样的乱局已经没有半点解决的途径了。”孟依依看着芜渊的眼睛，从他的手心挣脱：“不，你在说谎。芜渊，你实在很不适合说谎。”
　　“孟依依！”芜渊似乎料到了孟依依想做什么，他开口试图阻止。
　　孟依依笑了声，快速退后几步，冲散了云层，张开双臂向后倒去，从高处坠落时，疾风会擦过耳畔，上次这样都已经是上次的事情了。孟依依觉得好笑，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可她知道她在无比大声地呼唤陆言之的名字。
　　只要你呼唤我。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下坠没有停止，她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她紧紧攥着陆言之那层黑色的外袍，阻止他逃跑。那双眼睛看着她满是漠色可孟依依毫不在意。她把自己往陆言之的怀里塞，然后厉声警告：“你要是敢跑，我就继续喊你的名字，你知道的！你跑不掉的！”
　　这个陆言之让孟依依觉得陌生，可孟依依知道，这个陆言之一定还是她的陆言之。她抚上陆言之的脸颊：“没事了，陆言之你看着我，没事了，我们回冥界去。”她的身后巨大的扶桑树枝伸展，艳丽的扶桑花盛开，托住两人沉入冥界。
　　这是冥界大门关闭的第一年。仙界大乱，据说仙界一半的仙人都受了重伤，却无人愿意开口说自己是为什么受的伤。关键时候出现的是火凤一族的旧客，他登堂而斥责天帝不念旧情对火凤一族做出的伤害，自此天帝的过去昭然若揭，天后回到仙界，在试图平定祸端的时候，被鬼君阻止，据说那鬼君只是说了一句什么，就叫天后脸色大变，甚至连大皇子殿下领兵占领了九重天都没有再做任何反应。天帝的倒台看似来得突然却又似乎早有预兆。仙界人人自危，担心那位长久以来默默无闻的大皇子殿下会施行什么厉政，祈求着玄衣能早日从神界回来，重塑仙界清明。岂料陆子荆只是肃清了陆炀留下的桩桩件件旧账，再无其他动作，这么一来，反倒叫仙界的众人期待着这位大皇子殿下能够早日坐到天帝的位置上了。
　　冥界大门关闭的第二年，再无人知道冥界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四时伦常，生死各命依旧稳步运行，可偏偏所有从冥界投生回来的人都已因着孟婆汤的功效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转世重投又是新人一个。玄衣重回仙界，可他站在冥界的门口，良久思考之后只是转身拍了拍陆子荆的肩膀。那一年，陆子荆做了天帝。
　　冥界大门关闭的第三年……“好了，停！”孟依依打断牛头，“你到底哪里来的讯息啊？为什么外面不知道冥界，你却对仙界的一切清清楚楚啊？”牛头嘿嘿一笑，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怀里的镜子往里又藏了藏，“瞧您说的，小的办六界八卦周刊这么久了，这点嗅觉能没有嘛！”孟依依倒是懒得理会牛头的消息都是哪里来的。她唯一在乎的一点是，若是玄衣当真回来了，却没有试图来找她，是不是真的一点帮到陆言之的方法都没有。
　　她沉默良久，看了看眼前用本命扶桑抵住的冥界大门，问牛头：“阎君呢？”牛头回答：“大人最喜欢的还是清算命簿的工作，念着正义和肃清，一碗一碗分孟婆汤，这会儿子功夫不是在地府里算账批命簿，就是在往生河畔跟着马面分孟婆汤吧？”
　　孟依依笑着叹了口气，要把黑掉的陆言之板正过来着实有些不容易，所幸冥界能叫陆言之分心的人多，关了冥界大门之后，她随时呼唤陆言之都能叫陆言之出现这一点也很好用。只是那禁术毕竟还是禁术，孟依依总是不敢多用的。
　　她们现在就好像陷入了某个无法挣脱的困境，没有办法带回原来的陆言之，就只能陷在现在的位置，有种无法动弹的疲乏感。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带陆言之回到把他变成这样的地方去。那根通天柱，或者那片黑暗。
　　冥界，阎君殿，坐在书桌前的“陆言之”皱着眉，坐姿端正，无比诚恳和认真地对着眼前一卷卷判决书，对落入冥界的各类鬼宣判六道轮回之处。孟依依踏入阎君殿，没有靠近，只是遥遥看着陆言之的方向。她长久地望着，最终还是没有走近，转头离开。她没有注意到，那个“陆言之”其实或许早就觉察到了她的目光，那支抬起的笔久久没有下落，墨水顺着笔尖落下，晕开了一大片，浓重又散开、复而浓重。孟依依离开之后，座上那人才抬起了眼，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导致孟依依没有靠近的原因，他固执而又苦恼如同稚童。
　　孟依依常常这样，总是遥遥看他，兀自叹气；总是看着他却像在看另一个人；总是避开他。“陆言之”从一开始的不在意慢慢变成了不解，继而是不悦。等到最初对孟依依的恼怒散去，便是对自己的埋怨。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如果他的主动技能始终无法对孟依依发动，那么唯一的可能还是他做错了。可他不能做错。他是一切的初始和秩序，他能怎么能出错。
　　终于，“陆言之”拦住了从花园另一边遥遥看见他就要避开去的孟依依。看着自己的脚尖，却执着地挡在孟依依面前。孟依依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好脾气地问他：“怎么啦？”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孟依依多少摸到了这个“陆言之”的性格。刻板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比玄衣还玄衣，可大多数时候又像孩子一般认死理儿，赌上气了便能够一直和人较劲。
　　“陆言之”不说话。孟依依与他面面相觑着站了一会儿，便扭头要走。“陆言之”这才挪了挪步子，抓住了孟依依的手：“你不能这样。”他依旧看着自己的脚尖。孟依依错过了他微微发红的耳眶，只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还是不一样。孟依依想，哪怕是同一具身体，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还是不同。
　　察觉到孟依依的出神，“陆言之”突然就松了手，退开一步后，不甘心地又上前挪了半步：“你不能这样。”他声音小而坚定，有种可怜而委屈的味道。等不到孟依依的回应，他接着又说：“你总是避着我，你不愿意见到我。我执行刻度和法制，我是……”“你是正确，是秩序，是法度，我知道。”孟依依笑了笑，向前靠了靠，踮起脚，安抚似的揉了揉“陆言之”的脑袋，“可你不是陆言之。”相处多了，孟依依发现其实这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很好哄，他只不过是恪守着他坚信的东西，只要让他做他喜欢的事情，耐心和他说话，其实他也能听得进话。
　　“你侵占了他的躯壳。附着在他的身上。你其实很像他，可你不是他。我在找让他回来的方法。”孟依依直言不讳。她丝毫不担心这个“陆言之”会因此突然乍起而对她做些什么。正如她所料，这个“陆言之”只是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色：“我不能是他吗？”孟依依笑得有些无奈：“不能。”
　　“那你找到办法了吗？”他问。
　　“你有办法吗？”孟依依反问。沉默无言宣告了答案。孟依依没有接着质问也没有纠缠，只是像松了口气一般，笑道：“太好了。果然还是有方法的。如果你今天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我恐怕真的会彻底绝望了。可既然还有方法，我想我便能够再等等。他总会回来的。他总要回来的。”
　　“陆言之”很想抬手碰一碰孟依依扬起的嘴角，可是那笑意不属于他，在发现他抬起手之后，那笑就短瞬即逝了。心间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碾过一般，留下细细密密的麻木般的刺痛。
　　又是一年一度的鬼节。这一天，通往鬼界的大门会打开。冥界那群不想转世投胎的鬼魂能够光明正大地去往鬼界寻求庇护，鬼界接纳小鬼们的态度会稍作和蔼。冥界已经有些年头没有过这个节日了。其一是因为上一届阎君开始偷懒之后，老判官也懒得管那么多，平日里往鬼界去的小鬼们就多得很，其二则是因为孟依依上任以来闹出了不少动静，这个节日也就变得可有可无被忽视了过去。到了今年，虽外界不知，可冥界之内秩序井然，再有这个恪守规则的“陆言之”在，怎么也不能避开。
　　为了防止“陆言之”中途暴走再跑到其他五界打打杀杀的出乱子，孟依依随手扯了卷黑色的绳子系在自己和陆言之的手腕上。绳子可自由伸缩，却除孟依依之外旁人无法斩断，一方有异动一方就能够立马感受到。冥界通往鬼界的大门打开。这个地府热闹非凡。
　　牛头砸吧着嘴站在奈何桥上：“盛况啊！盛况啊兄弟！”马面好奇：“从刚开始你嘴巴里就在嚼巴嚼巴你嚼巴什么呢？”牛头从身后抄出一碗干干净净的孟婆汤：“喏！自从阎君大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我们大人熬煮的孟婆汤都开始正常了。”马面啧啧两声，倒是无比可惜的样子。
　　牛头问：“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马面感慨，“只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对。诶，我们这次的门不是单向的吗？且这两年冥界安稳，去鬼界的小鬼们单只手我也数得过来，照理来说这只是我们冥界自己过个热闹罢了，怎么至于现在有人从门那头过来？”
　　“门那头？”牛头奇怪，可脑筋才提溜一转就打了结，“盛况啊！盛况啊兄弟！”马面无语。远远过来的人提着两壶酒，此刻已经到了眼前。牛头碗都要吓掉了：“鬼、鬼君！”马面故作镇定，他们兄弟二人作为冥界的门面，已经傻了一个，他怎么样都要撑住场面：“您，您，您您是怎么过来的！”
　　“开了门，哪有不欢迎旧友的道理。”孟依依自牛头马面身后出声。冥界大门哪怕只是单向打开，但既然打开了，她就做好了芜渊会来的准备。她笃定了芜渊会来，同样也笃定当时芜渊说的“无解”是他彼时搪塞的答案。她不指望“陆言之”愿意告诉她带回真陆言之的方法，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从芜渊这里下手。
　　她会得到答案的，孟依依想。
　　芜渊莫名有些局促。马面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心。牛头拍了拍马面的肩膀：“你发现了没有？”
　　马面心头一紧，看向牛头。牛头摇头晃脑，砸吧砸吧嘴：“盛况啊！盛况啊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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