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元天潭录

　　“咳咳——”好久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因为一时间失血过多，卢鹰尘的脑袋开始有些发懵。心脉和大血管暂时都被护住，但是其他地方的贯穿伤带来的痛楚，一时间让他难以起身。后续也难以继续投入战斗。

　　纵使有再强健的身躯，不过也是粗一点的苇草罢了。见卢鹰尘已经暂时失去了战斗力，陈垢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对自己展开疾风骤雨般进攻的阿什罗身上。

　　虽然他的眼神之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但是气息和步伐却丝毫没有因此乱了阵脚，对准陈垢的脖颈，心窝的方向连续不断地发动着攻击。陈垢一边回避，一边控制着体内过量的五元天潭之力给身体带来的负荷，寻找时机预备给予反击。

　　“一路走到现在，在这条路上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再把我们所拥有的的夺走——”陈垢透过阿什罗过于直率的眼神光中读出了他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

　　小生亦然。陈垢在心底暗自回话。那些用世俗的话语来讲，算是为自己所救的人，灵魂已经化归为尘埃从此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他们也许并不明白自己所要成就的大业究竟是什么，但那种近乎狂热的忠诚，却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触动了陈垢的内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没想过，小生在和那些人朝夕相处里面，终究还是在一点一滴地变成人。令陈垢有些奇怪的是，想到自己的逐步转变，陈垢一点也不觉得可悲，相反还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胸膛蔓延。

　　是时候了——陈垢借体内两股力量相互交融暂时停歇的时机，猛然侧身捉住了阿什罗打击而来的右腕，从手间迸发出的巨大冲击将阿什罗击开几十丈开外，遭受直接冲击的右臂也刹那间血肉模糊，散碎的森森白骨断裂开来缓缓下落，已经看不出那只手本来的形态。

　　右臂废了吗……阿什罗看着血淋淋的臂膀，左手将大腿往死里拧到青紫让自己保持清醒，幸好不是腿，自己现在还能跑，卢鹰尘将将受了重伤，若是自己再倒下，留给聆的将会是极其艰巨的战场，到时候脱逃都会变成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在此脱逃……将陈垢放走，之前所做的一切兴许将会前功尽弃，到时候又会有新的牺牲……这份新的牺牲品，指不定就将是自己的家人朋友……

　　“阿什罗！”聆三步上前升起屏障抵挡陈垢的攻击，将卢鹰尘与阿什罗护在身后，丝毫不给予陈垢上前追击的时机。卢鹰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真要恢复成可以当做战力的人的话，最少都要一个多月去了……他和阿什罗不一样，体内有一定的术法，要是妄然使用天潭之力进行彻底愈合，反而会容易经脉逆行爆体而亡。

　　呼……呼……阿什罗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绝对不能晕过去——正当他咬紧牙关维持清醒的神志之时，被猩红浸染的目光落在那只不成人形的手臂上，手臂居然在以他肉眼可以观察到的速度迅速愈合。

　　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吗——阿什罗猛扇了自己一巴掌，脸颊当即肿了起来，手臂愈合的景象依旧没有消失，他摸了摸正在生长的新肉，是真的，在继续生长的骨头，也是真的……不过在活着的状态下摸到自己皮肤下面的骨骼肌理，感觉实在有些瘆人。这种愈合力远远超过了聆当初给予自己治疗的那时候。待手臂愈合如初之后，幽光通过沟壑水流一般的肌理与手腕上的天潭印记相连，如同一幅镌刻在人体之上的水脉地图。

　　“你吸收了天潭之力——”聆挥舞竹枝，连同空中飞舞的流铃带着鞋底的刀片给了陈垢一记飞踢，虽然被陈垢解了力，却依旧让他不由得后退两步重整姿态。“还真是疯了。”

　　“兴许。”陈垢面颊上露出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疲惫。兴许这个字词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每一次释放出天潭之力都必须找准两种力量交融空档的时机，每释放出强力的力量，便总会携带出去一些尚未交融的天潭之力——

　　正当陈垢感受身体变化之时，阿什罗忽然从身旁冲杀过来，原本应当是废掉的右臂，此刻却已然恢复如初。陈垢制造晶石进行格挡，勉强抵住了阿什罗的突袭，身子开始被逐渐逼向死角。

　　释放出去的那一部分没有与自身力量的交融的天潭之力被他吸收了吗。陈垢刹那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使用天潭之力会逐渐被逼入死角，使用天潭之力虽然能够暂时给阿什罗带来重创，但这种饮鸩止渴的攻击方法只会让对手越来越强，现如今，只有暂时用晶石来拖延时间——然后，便用出后手……

　　“为何如此执着……”若陈垢只是单单制造出世间的“不净之物”，企图一统天下阿什罗尚且能够理解，但这份精神上近乎畸形的洁癖，利用天灾将人类所有黑暗面全部曝光随后斩草除根一个不剩，实在让阿什罗有点摸不着头脑。

　　为何……

　　说起来，这一路上走来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原因，好像很久都想不起了。

　　陈垢将要忘却的古早时候——

　　陈垢方才来到人界的时候，即便是最为繁华的街道两旁，也鲜有见到两层楼的建筑，染料也还是一种十分金贵的东西，放眼望去，绝大多数人身上的衣着都是泛土的黄色布衣，有的女孩子一辈子，兴许只有嫁人的时候，才有机会穿上一身鲜红亮丽的衣裳。

　　不过在那时之前，便有赈济所的存在了。男女老少挤在一片朝廷买的有钱人不要了的，或者被抄家之后的官员的院子里，猪猡一般挤在一张通铺上面睡觉，再吃着狗都不吃的那种用各式各样的剩菜与虫米煮成一锅散发出酸腐味的米糊。长相周正一点的女孩子最好的指望便是能够被有钱人家看上做妾。能够拥有善终的，古往今来寥寥无几。其次便是被拉去酒楼饭馆做杂役，在无尽的脏水之中消磨一生。

　　而男子的选择相比女子要多上许多，但若是战争时期，便就只有充军这一条路可走。比较平和的年代里，最好的便是通过考核成为皇家侍卫，再一步步慢慢登顶，最后成为军中总长受万人瞩目景仰。

　　原本应当是一个象征着朝廷对流民百姓的温暖的地方。

　　要是每年都不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寒冬腊月中死去的话。

　　朝廷下拨的钱层层转手，分摊到每一个孤儿头上的，每年不到五十文。当初开国皇帝设立的如果院中孤儿最终到了年龄通过考核当上朝廷侍卫，便对掌事有金银奖励。本以为如此这般可以减轻看不见的贪污，不曾想反而让这种地方变成了弱肉强食的地狱——天生体弱的孩子便被如垃圾一般抛弃，被欺凌惨死也无人问津。

　　被伪善掩饰的恶意，在人类遭遇困顿之际才会爆发的淋漓尽致。

　　而这种恶意亘古绵长，似乎同人类的存在互利共生一般绵延不绝。

　　也许是在看见第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缩在角落将要冻死的时候，也许是在看见有个漂亮姑娘的头颅被正室扔入院子的时候，也许是看见一位捐尽万贯家财被儿女赶出家门的老人饿死的时候……要真正说决定走上这条道路的契机是什么，陈垢说不出，兴许是太多了，又或者是事到如今已经无关紧要。

　　阿什罗的一记横批掌将陈垢稍有些许分散的注意力给打了回来。陈垢迅速升起晶石作为屏障进行反击。体内的两股能量相互纠缠交融，到达一个较为稳定的界限之后，陈垢忽然从体外爆出一圈又一圈的尖针，洞窟也因为巨大的能量波动开始变得飘摇不定，落石滚滚而下。

　　倒是被他抢了先手了——聆有点气愤自己一开始的碍手碍脚，转念一想，倘若将这座山上方直接给开个口子，便不会存在落石的问题了。聆忽而加大了流铃震动的幅度，要想将这座山的山顶震碎到不会对阿什罗还有卢兄的性命产生威胁，也必须要用相当强大的术法力量才行——

　　“阿什罗，拖住陈垢就拜托了。”聆身旁被十一只铃铛包围环绕，形成富有规律的三角阵型。少了一个铃铛，其他十一只本身的负荷就会变大，强行催动法术有接连碎裂的风险，但是一旦场地变得开阔，卢兄面临的风险也少一分，只要铃铛不全部碎裂，自己这方的胜算也多一分。

　　陈垢见状，嘴角微扬，阿什罗虽说身体又天潭圣灵的力量以及五元天潭之力本身的加持，但终究身体素质也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只要自己持续消耗他的体力，后期便可以逐渐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阿什罗调整呼吸，体力虽然流逝速度相比之前要慢上许多，但是终究还是在流逝当中，陈垢的闪躲似乎不知疲倦，在那之前，兴许自己会比他要先倒下。

　　要速战速决——阿什罗单脚蹬地起身，双腿猛然对准陈垢的肩膀一记重踢，似乎想以此破坏陈垢身体的平衡。陈垢将要跌倒之际，身旁晶石凸起，陈垢借机侧身翻过，将将落地之时，聆也解放出自己最大限度的术法力量将山顶震碎，陈垢总算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手中变出一根尖刺朝自己的心窝毫不犹豫地刺去。

　　阿什罗被陈垢突如其来的自毁行动惊呆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当他渐渐回过神来之际，陈垢体内猩红的血液刹那间喷射而出与天际相连，颜色也逐渐变为漆黑，满天星斗若眼神好些仔细观望，便可以看见一个漆黑古老的法阵如同一张透明的地毯将苍穹笼罩。陈垢的身躯缓缓上升，黑色的晶石从体内迸发而出向四面八方延展，在星光的映衬之下如同怪谈绘卷之中最为诡异而美丽的那一页。

　　本意就是想让我来替他做最后的这一笔嫁衣裳吗。聆冷哼一声，现在手上的流铃还只剩下十个，自己的体力应当还能支撑一个时辰左右，要想彻底击败眼前这个已经变成怪谈里面的妖怪之长的陈垢，兴许还需要阿什罗依靠自己的术法漂浮起来正中其命门。

　　陈垢身上延展而出的黑色晶体依旧在不停地延展生长，聆使用流铃将其延展的部分逐个击碎，但很快又会再度出现。阿什罗三番五次想要用自身的天潭之力靠近陈垢的心脏部位给予他致命一击，但是如同野草一般疯狂生长的晶石会在他靠近之前便将他戳成筛子。

　　“以泉为矢，霖润苍生。”

　　聆的脑海之中恍惚间回响起这句话，阿什罗后背背着的那把无弦之弓开始不断刺激着聆敏感的神识。每当这句话在她脑海之中回响一次，聆眼神中的幽蓝的光彩便又会多闪烁一分。身体的部分地方也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如同萤火一般的湛蓝光彩在晦暗的夜空下显得额外耀眼。

　　“阿什罗。”聆明白了这句咒文一般的话语的意义。用尽一切术法的能量将陈垢身体当中外延而出的黑色晶石震碎，抓住这个空档的时机到阿什罗身边握紧了他的手。“是时候了。”

　　阿什罗方想继续言说些什么，但却被聆立刻看破打断了话。“单独凭借你如今的力量，即便能破坏陈垢的身躯，也不能破坏他设立的阵法。”聆言说到这句时，湛蓝的眼瞳之中划过一丝哀伤，但很快这份哀伤又转化成了坚毅的决意。她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但本体却在不断地化成水汽消散空中。

　　“为了你的家人，朋友，也为了更多的人的家人和朋友。”聆说出的声音越发的空灵缥缈，阿什罗捏紧了原本背在身后的无弦之弓，咬紧牙关一语不发。原本飘散的水汽渐渐成型，一股细流化作弓上之弦，多余的水汽变作三支锐利而华丽的箭矢，如有灵性一般在空中画出一道缓慢而优美的弧线落在阿什罗的左手当中。

　　陈垢黑色晶体的再生又一次地开始了。对手绝不会留时间给自己背上与告别。聆和三鹤已经永远地离开，卢鹰尘重伤，虽说是独自面对这深浅不知的对手，但是心中的所感，却并不孤独。

　　一共有三支箭……被陈垢晶石所污染的大地已经寸草不生，天上的阵法，还有陈垢本人……这便是所需要使用三支箭的地方吗。阿什罗对准了天空之中古怪而诡异的法阵，搭弓上箭拉开了第一箭，这把弓使用起来比臆想之中地要少耗费力气，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和聆依旧在自己身边的错觉相纠缠，在心中产生奇妙的反应。

　　飞跃上苍穹的箭矢触碰到法阵的那一刹那间便与原本漆黑的法阵交融，二者的力量在相互冲突当中融合，渗透，最后一齐融化消融在夜色之中。

　　看似轻巧的结果，算是聆三分之一的性命换来的。陈垢突然加剧的攻击将阿什罗心中将将升起的苦涩给清楚的一干二净。看样子法阵的破除给陈垢带来的震怒不小，他攻击的脉络当中已然产生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还剩下两支箭。阿什罗在地面上翻滚，闪躲，每用一支箭，似乎弓弦也要纤细一分。如果三支箭全部用完，聆的存在也会被彻底抹消吗……阿什罗努力摒除自己内心深处的杂念，但完全不去思索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一支箭，用来净化陈垢的晶石带给世间万物的侵蚀。

　　另外一支箭……留存下来。哪怕有一线聆还能继续存在的可能也好。

　　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必须赤手空拳地去面对陈垢。

　　可能会死吗。阿什罗一面规避陈垢的攻击，头脑中不住闪过自己的身躯被陈垢以不同的方式戳穿惨死的场景。

　　死你大爷——回想起聆初次见面时对自己的笑容还有日常相处的点滴，直到最后一刻脸上哀戚而坚定的笑容，还有瘫在洞底努力活着的卢鹰尘，坦然接受自己命运面对死亡的北鸣三鹤，就算是自己怕死，也要带着这些人一路走过来的牺牲和勇气和陈垢死磕到底！

　　阿什罗重整姿态，要想净化被污染的生灵首要任务便是要击倒陈垢。聆不在了，没有人使用漂浮术法将自己送上空中。但是如同蜘蛛网般盘根错节的晶石反倒为自己提供了天梯。阿什罗双眼死死盯住前方，左手握紧了弓与箭，右拳击碎不断袭来的长矛□□，尽管会有剧痛，打狠了也会鲜血淋漓，但是身体自己的力量却也很快的帮助阿什罗恢复。晶石较为脆弱的连接处偶然会有断裂，若阿什罗回过神来，他将会发现现在的自己距离原本的地面已然高出了几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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