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眠

　　女巫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了艾德里安。并告诉他，等他浮出水面以后，他就会拥有一双腿了。

　　女巫还告诉他，如果艾德里安再回到这片海，就会马上变成泡沫，然后消失。

　　第三天的早晨，艾德里安从海里钻出水面，开始往无人的岸边游去，鱼尾离开水以后变成了两条光滑修长的双腿，艾德里安开心极了。

　　但他试图像陆地上的人类那样走路的时候却很痛苦，走起路来就像针扎一样，他一次又一次跌倒，天真的认为陆地上的人们都是这样的。

　　艾德里安花了一整个早上，终于学会了走路。他艰难的走到了教堂，蓝斯正在那指挥着下人布置礼堂。他失去了美妙的歌喉，他的脚掌都是血，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蓝斯。这一刻他依然觉得蓝斯很好，或许是因为蓝斯酷似他院子里的雕像。

　　可是蓝斯比雕像更好，他会动，他有彩虹一样的头发，俊美的相貌，他有一双修长的双腿，他是，他是他对人类那奇怪双腿的启蒙。

　　蓝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艾德里安，他欣喜若狂，赶忙走了过去。却又在他面前停下，因为蓝斯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个未婚妻。

　　即使艾德里安戴着兜帽穿着宽大的黑袍，蓝斯也能看出来，这就是艾德里安，美神维纳斯的化身。

　　蓝斯早已深深爱上了艾德里安，但比起王位而言，艾德里安还是比不上的。

　　天平并不对等。

　　蓝斯牵着艾德里安的手回到了自己的皇宫里，他想，既然艾德里安能够拥有双腿，那么也能变成鱼尾回到大海里去。就让他们温存片刻。

　　艾德里安没法说话也不懂陆地上人们的语言。每天和蓝斯在一起他很满足且开心，他可以去御花园里荡秋千，蓝斯会摘下整个御花园最美丽的玫瑰花送给他。蓝斯看着艾德里安天真烂漫的笑容和澈水一样蔚蓝色眼睛。头一次这么挣扎，在王位和艾德里安之间。

　　他想，艾德里安真是个小恶魔。尽管他一支玫瑰花就能满足。最澄净的灵魂总是不忍被玷污。

　　第七天的傍晚，美丽的黄昏降临到昏沉的人间，蓝斯带着艾德里安去了海边，明天，他就要和他的未婚妻结婚了，他想劝艾德里安回归他的大海。

　　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便提起很久以前流传的故事，:“你知道我们这里流传着的一个故事吗？和你好像呢。”艾德里安摇摇头，“说的是有一条人鱼因为长得太美丽，被一位恶毒的女巫所嫉妒，被施下了诅咒，所有被他爱上的人，都会在七天后的傍晚，变成一堆泡沫，这条人鱼有着蔚蓝色的眼睛和铂金色的长发。是不是你呢，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蓝斯抚摸着艾德里安的鬓角，艾德里安像一只小猫蹭着他的手掌，蓝斯看着远处将升未升降落未落的曜日，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楚郁停下了讲话声，发现江眠已经睡着了，就像故事里的艾德里安，如同一只矜贵的小猫一样趴在他的怀里懵懂沉睡。

　　“故事的结尾，蓝斯变成了一堆泡沫，就在他问完那句话以后。但蓝斯却很满足，他终于不用在王位和艾德里安之间做决定了，命运的指针帮他选择了艾德里安。直到如今，蓝斯依旧不清楚他究竟是爱王位多一点还是爱艾德里安多一点，但那不再重要了。

　　他要死了，变成一堆泡沫。蓝斯知道他的小人鱼想要一个不灭的灵魂。但他觉得，他的小人鱼不需要这样沉重的东西，艾德里安只要开心的笑，能够甜甜的睡着，就可以了。不灭的灵魂什么的，那太沉重了。

　　他的小人鱼会因为这个走不动路的。蓝斯在夕阳下慢慢融化成一堆洁白的泡沫，先是从脚然后整个身体都变成泡沫了。他只剩一个头，倒在泡沫里对泪流满面的艾德里安说:“里安，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个不灭的灵魂。但我觉得那对你来说太沉重了，我希望你一直很轻很轻。就算不能去到天国也没有关系。但是——但是如果你非要一个灵魂的话，那我就把我的灵魂送给你吧。我一直爱你，如我的名字一样，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正如人永远无法以掐住自己脖子的方式死去，我永远爱你。”

　　“我希望你向往生命的盎然，不会受伤，会热爱生活，我想和你一起游戏人间，爱得坦荡，呼吸都想念我。这就是我灵魂的所有东西了。我把他送给你，希望你开心。”

　　“最后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艾德里安很悲伤，他的眼泪掉下来变成一颗一颗圆润皎洁的珍珠，珍珠掉了满地，骨碌碌滚到了海里。他倒在泡沫旁边伤心的哭着，他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干流着眼泪。

　　他想伸手捞起泡沫，可是泡沫却从他的指尖溜走，就像海滩上的沙子一样，他从没抓住过他们。”

　　台灯被楚郁“啪”的一下关掉。卧室立即陷入一片黑暗，然而低沉的男声还在讲述故事，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很多年后，有一个渔人经过了这片礁石，在礁石的掩饰下，一具人骨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侧躺在地上，怎么说呢，就是一个蜷缩在别人怀里的姿势。而他旁边只有一摊黑色的印记，粗粗看来，就像一个男人侧躺着的样子。地上歪歪扭扭的刻着几行字。

　　“蓝斯，我找到我的灵魂了，我的灵魂，就是你。”

　　——我的灵魂，就是你啊。

　　:）

　　楚郁和江眠一起坐在阳台上，江眠在画画，楚郁坐在江眠背后看着他画。

　　阳台上的各色蔷薇长势良好，总之，是一副兴荣的模样，不过倒是其中有一朵已经露出颓靡之态，花瓣边也变成了黄色，大概是因为它是最早开的那枝，所以死得比别的花快吧。

　　楚郁看着那枝快要凋零的蔷薇花枝，忽然没来由一阵哀婉的难过情绪涌动而来。

　　他笑了笑，转首问了江眠。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

　　"嗯"

　　"你今天要出去吗？"

　　"不出去"

　　楚郁又问:"中午吃什么？"

　　"您想吃什么？"

　　"不知道。"

　　江眠想了想，说:"那就西红柿炒鸡蛋？"

　　"嗯。"

　　……

　　"晚上吃什么？"

　　"您想吃什么？"

　　"不知道"

　　"那就糖醋排骨？"

　　"嗯"

　　……

　　"明天早上吃什么？"

　　江眠眉头跳了跳，终于忍无可忍的放下画笔，说:"您不要捉弄我了，到底要问什么呢？直说就好了。"

　　楚郁:"......"

　　于是江眠又拿起画笔接着画，这次他画的是一条人鱼。

　　……

　　楚郁看了看，问:"你画的是...艾德里安？"

　　"....嗯"

　　"枕头上的血，你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搪塞我呢？"

　　江眠笔锋一转,人鱼的蔚蓝色眼睛便跃然纸上。

　　"我都听到了。"楚郁忽然没来由的说起这句话，不过他知道江眠知道他在问什么。

　　"嗯，所以呢？所以先生要说什么呢？要怎样呢？反正您想要怎样，我都会奉陪的。"他蘸了蘸白色颜料，和金色颜料混在一起调色。铂金这个颜色是很难调的。

　　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可真恼人。

　　楚郁滑着轮椅往前一点，坐在他旁边问他:"你喜欢蓝斯吗？"

　　"不喜欢。"

　　"为什么呢？"他撑着下巴看江眠调色。

　　"蓝斯一开始爱上艾德里安，只是因为艾德里安那种绝无仅有的漂亮脸蛋。就像先生一样，倘若我小时候要是长得磕碜点，先生也不会收养我的不是吗？"江眠面无表情的调着色，画笔一圈一圈转动，颜料被搅和的像漩涡，一条条金色的细线混在其中。

　　"可是蓝斯在最后不是也选择了艾德..."

　　"那是他没得选。"

　　江眠突然发声打断楚郁。

　　他沉静的蓝眼看着他。

　　"那是蓝斯没得选，他如果有得选，肯定不会陪着这个又蠢又笨只有一张脸的人鱼变成一堆什么也不是的泡沫，艾德里安甚至不配做他的棋子。他和那些诸神有什么不一样的呢？他们都想把艾德里安占为己有，没有一个人考虑过艾德里安的想法。"

　　"您也没有，先生。"江眠放下调色盘抱着手看着楚郁，忽然很悲哀的说，"但我还是爱您，就像艾德里安那样。"

　　——是的，就像他那样。

　　——您会变成一堆泡沫，而我会变成一具白骨。

　　——就像，就像他那样。

　　太可悲了，事到如今，我依然爱着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