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国为葬

　　宣祯帝二十三年初夏，尚书令上官逸联同二皇子皇甫锦轩密谋造反，且潜藏逆贼，皇帝下旨：凡上官府年满十四之人，无论男女就地诛杀，余下罪人，女子为妓、男子为奴……
　　若大的上官府，不过一夜便已是萧瑟落败，院中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可怜那上官府的二小姐，不过豆蔻年华就成了任人鱼肉的一介妓子。忆起昨日，她还是父亲的掌中宝，他人口中温婉贤淑的嫡姑娘，而如今却是连路边乞儿都不如了。她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上官泠被卖进了和心苑----京都里享有艳名的青楼，这里的老鸨名叫姣玥，听说也是因罪牵连至此，可是这皮肉生意做得极好，许多达官贵人不舍得这么一个妙人儿，便就没有谁追究这些陈年旧事。上官泠第一次见到老鸨是在青楼的后院，那个女人有着一双清亮的眼，纤腰盈盈，音若游丝，决然不像是一个卖身子的妓，“你就是上官家的二姑娘？长得不错”那女人瞟了一眼，扔给了押行的头儿一袋金子，摇着手中的团扇转身就走，似乎刚才不过是收了个废物。
　　上官泠被关进了后院的一间陋室中，里面只有一张床铺，一席桌案和一壶冰冷的茶水，四壁无窗跟牢房没啥区别。她怔怔地做在塌边，一双杏眸没有一点光彩 ，双手撑在床沿微微颤抖。发生了什么？父亲呢？兄长呢？好像都倒在地上睡着了，轩哥哥又怎么了？好像……好像也睡下了，只是为何脖颈上一片血淋淋的……血？她脑中想着府中的画面，最后看清了那刀刃上的红，是血；看清了家人倒在地上的颜，是血……都死了。清泪夺眶而出，和着脸上家人的鲜血，滴在衣襟上，同传说中的凤凰一样，流着血泪，却不肯哭出声来，因为她没有资格哭，她还有血海之仇要报，要拿仇人的头颅祭奠上官府全府上下六十一人的冤魂，无论皇室贵族也好，卑贱官人也罢，冤死上官一氏的人，皆要偿命！
　　那一夜，没有月光，是无限的黑暗……

　　次日不过巳时，就有人踹开了摇摇欲坠的门扉。上官泠呆滞地坐在床榻边，一双漂亮的双眸暗沉沉的，犹如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分毫波澜，眼皮子眨都不眨，与活死人无二。姣玥进门瞧她如此模样，心中十分不爽，一副戚戚哀哀的样儿惹人厌烦。干脆将手上的麻鞭狠狠甩过去，那根鞭子又长又细，上面还有尖刺，打在人家姑娘身上定要留下红痕，更何况上官泠原也是个没遭过罪的闺房小姐，这一鞭子生生把人给吓了一大跳，半个身子趴在塌上，恍惚了几息，心脏兀的抽顶，口中腥甜，呕出了一滩浊血……
　　“这位姑娘是悲伤过度再是受到惊吓，心中郁结气血，静养半个月就行了”老大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细细叮嘱伺候的奴婢，也有些哀婉，好好的姑娘就被折腾这幅模样，可怜可悲！
　　“阿郎，这人都成这样了，干麻还留在院子里，晦气得很。”房檐下，站着一男一女，那女人便是姣玥。男子垂下眼睑，双手背在背后，飞眉平展，似是隐世神仙，端的是清风霁月高不可攀，他有意无意瞟了姣玥一眼，吓得别人都不敢喘粗气，才淡淡开口“她会抚琴歌舞写字刺绣，待她痊愈，做个艺伎罢。”这人男人说得到时轻巧，卖艺不卖身能赚多少银子，还得养着这么一个丧气星，姣玥心中不耐却也怕开口惹恼眼前的大佛，气哼哼地应下了。
　　待到上官泠悠悠转醒，皇城中早已是另一副风光。
　　区区四门博士晏侍离，告发四皇子皇甫锦轩谋逆，领了头功，一飞冲天，封得了个中书侍郎的职位。圣旨一出，晏府上下忙着张灯结彩，准备大摆筵席，皇城之中，除却太师一众不屑与之同流，谁不想来沾点光，万一哪天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赶紧把药喝了！拖着一身污脏，真晦气！”瓷碗被重重地按在床头的椅子上，浓黑的药汁泼出来几滴，气味闻着十分难受。上官泠抿了抿唇，瞧了一眼姣玥的脸色，捧起药碗憋着喝下，嘴巴里弥漫着苦涩，苦到心尖，眼中的泪水又在打转，却倔强不肯落下“那个……我……谢，谢谢”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哽咽，嚼叭了半天才吐出这么几个字，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姣玥刚到嘴边的诲词，生生卡在喉咙，不得不咽下去，“谢个屁……害得老娘费了那么多银子……”，她小声抱怨了一句，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就甩门出去了。
　　在这个浮世之中，有多少迫不得已：烟花之地的妓，也曾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路边打滚的叫化子，也曾一掷千金不可一世。皇室子弟也好，官宦弟子也罢，祸端来了，连平民百姓都不如。一双纤纤手被捣衣杵磨破了皮，一双盈盈足被草编鞋割出了血。
　　姣玥虽然沦落风尘，可骨子里的清高却未削减半分。她从不主动去接客，连站门口抛个媚眼都懒得，活计什么的，都有花魁在，她只管收银子，毕竟她在乎的除了自己的命，也只有金银了。
　　天生的凤凰落入泥潭，也不会成为雉鸡；家养的雀鸟再尊贵，也不过是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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