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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坏人?
雾泽城地牢建在地下,四周都是岩石,坚不可破,不过这天然的牢笼一直没什么人住进来。
一来雾泽城地处隐蔽,且城外有阵法环绕,轻易寻不得。二来这天底下平常也没什么不开眼的敢来雾泽城寻晦气。
可偏偏就有一群人误打误撞的进了雾泽城不说,还在城内闹出了天大的动静。
雾泽城内有两处关人的所在,除了雾泽城地牢,就是城内霓虹桥落脚处的君子九思,是用来关押犯了大错的雾泽城弟子。
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
是为九思。
而作为关押雾泽城犯错弟子的地方,君子九思的九思之意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雾泽城对城中弟子的所作所为并不严加约束,善恶随心,也不信福善祸淫。
关入君子九思中的人并不是让他们反省自身过错,改过自新,而是想清楚自己做过的事,是否想要重新再来。若仍想行凶恶之事,那便一念到底,切勿回头。
曾有杀人无数作恶多端的大奸大恶之徒,因在外面仇人太多走投无路前来投奔,雾泽城欣然收之,而那些一生行善,博施济众的,却未必能入他们的眼。
大约在前几十年的时候,大赟外面流传着关于雾泽城的一则故事。
在一个小镇上有一位姓韩的积善之家,三代都是善人,诵经礼佛,救人急难。不光邻里敬重,还受过朝廷封赏,远近闻名。
有一年他家小孙子患了重病,药石罔顾,这家人一脉单传,子息缘薄,至今只这一个独苗,见他受苦,全家人的心便似活活在油上煎一般难熬。
后来家人遍寻名医,终于一个走访郎中瞧出了这小孙子的病状,言道是惊病搐搦烦热之疾,需用上好的牛黄医治。
牛黄虽难得,但那家人家有余庆,财产甚丰,想一块牛黄不是难事。但那郎中直言,寻常牛黄虽可,但只解一时之痛,要想根治,需得要体型极大的牛黄精才可。
普通牛黄尚可以钱财购买,但那牛黄精可遇不可求,要如何才能寻得,一家人百筹莫展,只能先用普通牛黄来延缓他的病症。
正当全家人为小孙子的病忧心忡忡之际,许是这家人多做善事有了福报,镇上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告诉他们,镇上的张屠户家里有一块祖传的牛黄精,是他爷爷传下来的,其状如成人拳头大小,色泽金黄,定能治他孙儿的病。
那小儿的爷爷欣喜若狂,拖着将行就木的身子携了一家人来到张屠户家门口,愿意千金相赠,想求那块能救他小孙子命的牛黄精。
可那张屠户不为所动,一口咬定自己没有那等贵重的东西,无论一家人怎么苦苦哀求,甚至要将万贯家产拱手相赠都无动于衷,都只说自己没有。
一连几日,那家人都来张屠户家门口求药,拖着病子弱老,一家人凄凄惶惶,叫人瞧着甚是可怜。
日子久了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对张屠户说他不识好歹,那韩大善人家积德行善,怎的就感化不了你这铁石心肠。
一人出声,万言相随。
这人说还真就是个屠户,做着杀生的伙计,冷心冷肺不近人情。
那人又说前些年闹灾荒,田里颗粒无收,多亏韩大善人赈灾布施才救了这些街坊邻居,你张屠户也是领过人家粥,吃过人家米的。
还有人说早知如此啊,韩大善人何必救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一言我一语,飞谋钓谤,流言几乎压塌了男人的脊背。
可他还是坚决不松口,一口咬定没有牛黄精。还对在他家门口嚼舌根的人动手驱赶,一时间,整个小镇上都在说张屠户见死不救。
还没等那些邻人争论出个结果来,那韩家老爷子就先倒下了。他本就年老体衰,又日日见着唯一的孙子每日受病痛折磨,心力交瘁之下骤然撒手人寰。
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到处都是指责张屠户心狠手辣,见死不救。
到了韩老爷子出殡那日,许多受过韩家恩惠的人都来送行。送灵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没去郊外的墓地,反而来到了张屠户的门口。
抬灵的人把棺材放到门口,韩家人就跪在一旁哭丧,声音震天,其中还夹杂着小儿撕心裂肺的咳嗽生。真是让人闻者生悲,见者流泪。
在这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和近乎整个小镇的指责声中,张屠户终是打开门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未发一言,先给韩大善人磕了重重的几个响头,只磕得脑门鲜血淋漓,才言明真相。
他手中确是有一块祖传的牛黄,但不是他见死不救,而是他家妻子体弱多病,全靠这块牛黄续命,若是没了牛黄,他妻子怕是也不行了。
话已至此,众人也都明白其中内情,总不好让人家舍了结发妻子的性命去就救个不相干的人吧。
如此,众人纷纷劝韩家,事出有因,也怨不得人家不救你孩子。还是先安葬了死者要紧,莫误了时辰。
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是把人给劝走了。
又过了些时日,小镇众人口中的谈资又被新的话题取代,牛黄一事,提起了,最多也就是叹一句造化弄人。
韩家人还是到处寻医问药,东搜西罗地找牛黄精。张屠户呢,还是每日里杀猪宰羊,在集市上卖肉,养家糊口。
这事好似就这么过去了。
又过了几年,小镇上突然发生了一场瘟疫,死了许多的人,许多人因为没钱买药,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这时,还是那乐善好施的韩家人,在镇上施医布药,才使这场瘟疫早早结束,避免了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众人对韩家交口称赞,说他们是菩萨再世,救苦救难。还要给他们写书立传,建生祠供奉。
韩家当然连连推脱,不敢答应。只说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家中小儿的病。望上天垂怜,降下福泽,让小儿痊愈,免受病痛所扰。
小镇上的人被韩家一片诚心所感,又因为深受他们一家大恩,想报答,就有人说要不让张屠户把牛黄让出来吧,反正他妻子本来身体也不好,现在只是活着受罪。
起先只是几人附和,但大多数人还是沉默,毕竟再怎么人命危浅,这人也是还活着,总不能逼人去死。
而韩善人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每日派家丁挨家挨户送药,还给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收尸。
渐渐的受他们家恩惠的人越来越多,让张屠户让出牛黄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张屠户不堪其扰,只能收了摊子,每日在家中闭门不出陪伴妻子。
可那群人见张屠户软硬不吃,有一日竟直接找上门去,一通抢砸翻找,直接把牛黄抢走了。
张屠户当然不依,那可是他妻子的命啊。可他一人寡不敌众,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街坊邻里化身豺狼虎豹,把牛黄给抢走了。
而那张屠户的妻子,本就缠绵病榻,身体孱弱,又见了这许多人闯进家里如强盗一般翻箱倒柜,还将丈夫打倒在地,惊惧交加之下,生生没了性命。
张屠户一怒之下将闯进自己家里的人和韩善人都告上了公堂。告他们草菅人命,告韩善人背后纵容,设计加害。
这场官司到最后也没给他个说法。韩善人是公认大善人,赈济百姓,布施粥药,怎能因为一面之词就给人治罪。
而闯进张屠户家的人人数众多,法不责众,根本无从追究。
但韩家念他失了娘子,韩善人大发善心,给了他三十两银子,让他好好安葬他娘子。
消息一传出,都夸韩善人是个大大的好人。
张屠户气不过,找上韩家想讨个说法。可还没见着韩善人的面,就让韩府家丁给扔了出来。
他被人给扔在了地上,四周都是指指点点的声音。都说他拿了银子还不知足,还想找韩家麻烦,真是没良心,没准是再想要一笔钱。
后来,韩家小少爷自小就有的顽症治愈了,韩家上下欣喜不已,流水席在大门口连着摆了三天三夜。众人都说,是他们好人有好报,韩家世代行善,就该如此。
整个小镇都洋溢在一片喜气中,好像得救的是他们的儿子,孙子。在这片欢乐之中,无人注意郊外多了一座新坟。
而雾泽城就是在这时候才登场的。
张屠户其妻亡故之后,他白天还是如往常一般摆摊卖肉,晚上就提着一盏孤灯去坟场陪他新亡的妻子说话,一呆就是一整夜,困了就倚着墓碑睡去,夜夜如此。
有一次,正好遇上雾泽城外出游历的弟子。当时正是月明星稀,一派好天气,偏偏坟场上平地起风,阴森恐怖。
张屠户正跟妻子的墓碑说话,那弟子听了不免觉得惊奇,便开口问道:“纵然她是你的妻子,但人鬼殊途,你就不怕吗?”
张屠户听了不由苦笑:“人心可恐,更甚鬼怪。披着一张人皮,干着恶鬼的勾当。若是可以,倒不如叫无常把我勾走,免得我娘子一人独行。我不在她身边,她定是害怕。”
说罢,不由伏在碑上,痛哭起来。
话说那张屠户,也是可怜。自幼丧母,年少失父。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也没误入歧途,反而是副热心肠,常常帮扶邻里。虽未行大善,却也从未做过极恶,是个老实本分之人。
他与妻子青梅竹马,也不嫌弃她是个病秧子,长大后登门提亲,在街坊邻里的见证下结为夫妻。虽然婚后他妻子因为身体的原因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但他也不在乎,只觉有娘子陪在身边,两个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就够了。
谁承想,病痛没带走他娘子的性命,倒叫一群日日见了都问好的邻居逼死了。
张屠户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只恨自己无用,不能替娘子讨回公道,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难道韩家的福报非得用我娘子的命来换吗?我不是个恶人啊!我帮陆大爷收菜,帮李大娘打水,我……我没做过坏事啊!!!”
“你们,你们怎么合起伙来,害死了我娘子一条命啊!”
“我没做过坏事啊!!!”
听了张屠户的控诉,那个雾泽城弟子,让张屠户领着他,去到曾闯他家的的人家中。
一家家的找上门去,杀了个干净。
左邻右舍的怕惹祸上身,即使听到了声响,也不敢起身查看,俱都紧闭门户,不敢出声。
最后,只剩了韩家。
韩家大门口的石狮子胸前,还系着两朵红绸花,牌匾两旁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大门口落满了爆竹的红碎屑。
整个韩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好似做喜事一般热闹。
那雾泽城弟子先开门走了进去,张屠户就站在了他无数次经过的门口。
小时候,肚子饿了,他曾在这领过韩老爷子分发的米粥。韩少爷娶妻时,他在这吃过韩府下人撒下的喜糖。
当时只觉得那糖真甜啊,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糖。现在想想,他活了三十多年,也只吃过那一次的糖。
张屠户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里面到处都是死人的尸体,有许多他经常见到的,熟悉的面孔。都死了。
庭院正中央,韩家少爷和他妻子跪在一起,韩少也在不停磕头,向着张屠户。
“砰!砰!砰!”
就像当时,张屠户在韩老爷子灵柩前一样。磕的鲜血淋漓,砰砰作响。
“我这辈子只做这一件恶事,只这一件恶事。”
“以后几十年,我会加倍做好事来弥补我的罪孽。”
“求你饶我一命!我孩子还小!”
“我孩子还小……”
而引起一切的韩家幼子,此时正被母亲抱在怀里,尚在梦中,睡得香甜。
“我也不想这样!”韩善人忽的大喊起来,“我在此之前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可好人没好报啊!我儿子日日受着病痛折磨,我怎么看得下去啊!”
“可我娘子也是个好人呐。”张屠户也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她也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
“她也日日受病痛折磨。”
雾泽城的弟子看着这两个可怜人,对韩善人道:“你说你从未害人,那你可知今天死的人都是为你所害。你家三代救的人,都没今天死的人多。”
他又对张屠户说:“你今天领着我去找他们,又和韩家有何区别。”
“一个,用自己所做之善去做恶。一个,因他人所为之恶去行恶。”
“你们两人又有何区别。”
“陡赖南?(后来呢?)”空旷的地牢里,京墨急于想知道后续,不由开口问道。
卿卿微微一笑,“你猜啊。”
京墨见状知道卿卿是不愿给他继续讲,只好闭嘴。
京墨被卿卿一脚踢晕之后,好久才醒。那一脚踢在下巴上,不仅踢的下巴移位,还踢碎了京墨两颗上牙,导致他说话不仅困难还漏风。
幸好如此,才使卿卿终于不用听他说话,顺利的把南伏没事的消息讲给他听,要不然,不知还要费多少波折。
京墨却不信卿卿会有这么好心,偏说卿卿是别有目的,有别的阴谋诡计要害他家公子。
…… 那一脚还是踢轻了。
卿卿当时只想一走了之,不管这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但又咬牙忍了下来,还给他讲了这个故事。
“倪补戳我耶吃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京墨没了两颗牙,下巴移位,还在努力说话,“陡赖(后来)……”
“行行行”,卿卿见他那费劲的样子连忙打断他。他要一直这么说话,她得听到什么时候去。
“我之所以给你讲这个故事呢,就是想告诉你我们雾泽城行事呢,想来随心,我之所以救你跟南伏呢,是因为我想救。但是,”卿卿眯了眯眼睛,有些阴险的意味,“你若是嘴里再吐些有的没的惹我生气,我可就不管你们了。”,
见京墨一脸不屑,卿卿又补了句,“我知道你是舍生忘死,可你家主子才不过二十,还没继承楚南王府王位呢。若不声不响地死在这,那才可惜呢。”
京墨这才想到如果只有自己也就算了,可少主却是万万不能有事。遂问道:“倪更沃戳个接四想咖什莫(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这小子,终于上道了。
“很简单,我只要求你不要过分闹腾,老老实实呆在这,等有机会我就会送你和你家少主离开,怎样?”
其实根本用不着商量,他们现在只有卿卿一根救命稻草,只能紧紧抓住。
不出所料,京墨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答应了。
“搞,沃咖应(好,我答应。)”
他脸上难得一片正色,配上这漏风的话难免有些不伦不类。
“那就给我乖乖的。你若是还敢给我这么放肆的话,”手轻佻的挑了挑京墨的下巴,“下次移位的,可就不是这了。”
“那倪呵要搞搞照不沃嘎烧耶(那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家少爷)。”卿卿临走前京墨在后面殷切嘱咐,生怕卿卿怠慢了南伏。
“放心吧,你家少爷可比你聪明多了。”
可不是嘛,该示弱时示弱,虽然被困,可好吃好喝的,连伤都养好了,半分委屈没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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