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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萧云玦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刚睁开眼睛就被阳光刺了一下。鲜的空气里混杂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烟火气窜入鼻腔,神思极为有效地清醒了一下。
他活动了一下被屋瓦硌得难受的身子,缓缓从房檐上坐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天是阳春三月的艳阳天,风也是暖的,吹得人卸去了隔了一冬的疲乏,屋檐下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的身影,在左顾右盼着什么。
一切都是最平凡且真实的画面。
稍稍叹了口气的萧云玦这才从噩梦里缓过劲,那种压抑感和绝望感实在是压着人喘不过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做着这个梦,但每次都听不清具体的那个声音在说什么。弱冠之年本应是有着一颗极强的好奇心才是,不过那梦实在是太过真实,那情感也实在是太过沉重,像是积压了几千年似的。
不是一个少年人能承受的。
好在梦只是梦,整天胡思乱想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种梦在少年的五光十色的现实里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罢了。
屋檐下的人余光注意到了上面的情况,抬头看去。这萧家少年将头发随意扎起,前额散着有着些许少年气的发丝;一双剑眉下的星眸透着一种柔软的侵略感,肆意张扬而又有着少年人的乖巧;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把少年修长的身形衬得极为到位,袖口处一颗赤色玲珑扣格外显眼;而腰间别着一把苍色长剑,剑身通体被玄色剑鞘包裹着,从剑柄处能看到雕着一只形似金猊的花纹,末端有一颗青碧色的珠子,但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并不耀眼。
像是在天地间纵情肆意的逍遥客,又像是历经百苦终是一人的老英雄。
屋檐下的这个少年人名为青伦,打小和萧云玦一同长大,是实打实二十年的竹马对竹马。虽然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小随从,不过包括萧家夫妇在内都把青伦当成自家儿子一样对待。
两人性情相反,前者就像一把永远燃不尽的火,让人有时招架不来;后者就像个小老妈子一样,成天跟着萧云玦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可是在自小一同长大的青伦看来,自家少爷不全是像别人口中说的那般张扬的。甚至他觉得,萧云玦的身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就像是那种即使身处喧嚣灯火中,即使他也在和大家一同笑着,可是他就是不属于这里一样的孤独感。
而就在上一秒似乎还看到了这种感觉的青伦,下一秒就被眼前的少年突然躺下换了一只脚翘起二郎腿,嘴里还叼着一颗不知什么名的草的模样拉回了现实。
叼着草的萧云玦道:“青伦,看到老头子他们了吗?”
青伦:“还没有,百神医他们应当是在路上耽搁了些许。”
“哦,没事,不急。”萧云玦翻了个身,“我巴不得见不到他们呢。我先睡会儿,来了记得提前叫醒我一下。”说罢竟是真的一枕胳膊睡了过去。
得了命令的小青伦便靠着院子里的桃树坐了下来,春风宜人的很,在这种天气下枕着似有似无的春桃香,就连久梦不断的人也能得个安稳。思及此,青伦也缓缓闭上了双眼,享受着春意。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青伦突然觉得眼前笼了一层黑影,还没等他睁眼,肩膀便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瞬间惊醒的青伦一下子站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偷懒被自家少爷抓了个正着,正打算开口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身影并不是那个玄衣少年,而是满眼的月白。
接着便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可否告知一下萧云玦在何处?”
这声音透着几分清冷,像是初春未化的山泉雪,有几分凉意,但并不刺骨。
“啊,小的见过江小公子。”青伦应道。此人正是萧云玦不想见到的人之一,名为江珩,字明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医三分,习武三分,剩下的六分则溺在了酒里,千杯不醉,酒品极佳,言行举止得体,眉眼如画,只是那双眸子里总是有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但也因此更显得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尤其是那人的一双手,骨节分明,肤色白皙。生在女子身上显得大气,若为男子之手,则透着一股子的雅致秀气,别有一番风味。可谓是抚琴会羞了弦,舞剑亦能醉了心。
只不过世间之物都有与之相克的存在,物如此,人亦如此。正所谓人无完人。
“小少爷他...”青伦的眼神不自觉飘向了某屋檐,面对此人的询问很容易就被他带跑,把心底想法吐个干净。险些被带跑的青伦瞬间回神,咽了口气道:“他和萧夫人在一起,正等着公子您和百神医呢。”
“哦?”江珩顿了一下,了然道:“知道了,辛苦你了,此事与你无关。老师他过会儿自会赶到。”
刚松了口气的青伦眼看着这江公子用一种很是难以形容的微笑僵硬地转过了头,面向了某屋檐,一个翻身就飞了过去。
跟着飞出去的还有青伦刚咽下去的小心脏——
那屋檐正是自己刚才看的方向!
完了!青伦哭道:“江公子啊!江公子!使不得啊江公子!”
没有理会身后人的阻拦,江珩一下子就找到了萧云玦的那处房顶。只见萧云玦睡得极为安稳,阳光打在脸上,能看得清楚脸上的绒毛,顺带嘴里叼着的无名草的影子。
你睡得倒是安稳啊。
江珩僵着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和善地瞅了他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银白的长剑向着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刺了下去。
突然感到□□一凉的萧云玦突然间惊醒坐了起来,一睁眼就看到自己两腿之间插着一把银剑,剑的上面是一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手。
“操!”萧云玦不禁骂道,瞪向剑的主人:“江珩!你是不是有病!上来就搞我!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干!”
“我闲着没事干?”江珩听了怒极反笑,“我闲着没事干还是你闲着没事干?成天打着老师的名号到处撒泼,末了还是得我们帮你收拾烂摊子,萧虔,我俩到底是谁有病!”
人无完人,必有相克。此道理放在江珩身上,就是萧云玦。
萧云玦听完也是知道了那老头大概是被自己惹的麻烦缠上,因此才耽误了时辰。但既然江珩都到了,相必过不了一会儿那老头也得来了,那可就不只是被某只野猫咬一口这么简单了。思及此,利弊决断道:“好好好,我有病我有病,我病得不清,您大人有大量好不好?我这还不是因为你们出去历练也不怎么带上我嘛,要是次次都带上我,我也不至于闲得没事干啊。”
江珩阴着脸道:“所以还是反过来怪我们了?”
“没有不是。”萧云玦立马改口,“你看你怎么老是曲解我的意思。我主要是记挂着你们,哪儿来的责怪?”
心想,我还敢责怪你?估计得一剑劈死我。
江珩看向他,只见萧云玦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真诚,意识到自己正看着他的萧云玦还借机笑了一下,眯起眼睛,衬得那张脸格外的好看。
见如此,江珩也放弃了和这种泼皮无赖讨说法的念头,弯下身子把剑收回。身下的人儿见此知道他也没有和自己杠到底的心思,于是松了口气,开始铺垫自己的计划。
他趁着江珩弯腰的时候微微向前欠了欠,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今日是桓子枫的生辰,桓老爷子费了很大心思,府京那一带定是热闹,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你做什么!”江珩往后躲了一下,他打小就对于肢体接触有着一定的抵触,现在还好,这要是换做小时候,估计萧某人此刻手能被打肿。
反正小时候也没少被打就是了。
“反应那么大作什么。”萧云玦不以为意道:“又不是姑娘家,碰一下怎么了。”萧云玦见他一脸黑,刚想忍不住补上一句“就算你是个姑娘,碰一下怎么了”,而到了嘴边,不知道被什么勾了一下,拐了个弯,“如果你是个姑娘,我才不会碰你。”
江珩听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但就是被堵得很烦闷,尤其在看到萧云玦那一脸不合时宜的云淡风轻,更是如此,于是一时间僵在了那里,也没回话。
见状,萧云玦也来了些奇怪的心绪。虽然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但不知道怎么的,对于这个话题他也不想向江珩道什么歉,索性挠了挠头,开口转移话题,“咳,话说你到底去不去啊,桓老爷子一年难得一次这么大开张,左右老师来了也和我们没太大关系,我娘他们都招待好了。”
江珩还是不说话。
“小红楼也是开了窖的。”萧云玦补充道,似乎生怕眼前的人拒绝自己:“有你爱喝的。”
“可我没有和师父说过...”江珩听到这才从刚刚那种奇怪的情绪里回过神。
“这怕什么。”萧云玦连忙接道:“回来就说是我的主意,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两人安静了几秒,然后对视一眼默默达成了共识。毕竟也是少年人,趁年少及时享乐的心还是有的。
尤其是在这片大好春光下。
下定主意的萧云玦转身对青伦吩咐了几句,大致意思就是告诉他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去给桓子枫庆生了,不要派人来找,到时间自会回来。
于是三个少年在萧某人的坑蒙拐骗之下“一拍即合”。萧云玦趁着江珩还没发现自己就是不想听老头子念叨的小心思之前,直接把人带走了。
金州,府城。
阳天三月晴,夜雨不入门。
自上古伐晏之战后,人间大陆被划分为三大块,被称为大洲。西洲是那与世隔绝的豫森林氏之地,永远隔着一层又一层的白雾,没有什么人能涉足。据说这林氏坐拥一座灵山,像是仙儿似的,不理尘世任何纷争,也是唯一一处没有被卷进上古之战的宝地。后来的年轻俊杰有些不服气的或是好奇心十足的,想要去这山上一探究竟的,都不知道以何种方式消失在了路上。久而久之,没有多少人再去肆意干涉林氏,毕竟左右他们也不会危及到别人的势力。
东洲则是以鹤门堂为基石拢下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大致还延续着上古时期人族的种族制度。只不过历经那样的一战后,元气大伤,没有什么王什么皇之分。人们自然也只是依附相对有一定实力的家族生活,百姓们也似乎默认了这种一方人一方地的划分方式,总之活得自在,活得平静就是唯一所求,毕竟谁也不想在经历那样的一次人间地狱了。
而在这其中,以桓家和萧家为主的金州府城乃是一方风水宝地,距主城鹤京千百余里,气候宜人,四季分明。虽不及鹤门堂所处的鹤京繁华,但处处可见管辖的协调和用心。
是最平凡且最真实的美。
此外的第三块就是夹在东西洲中间的一小块地方,名为北海。此北海非彼北海,这块土地没有太多阴晴之分,总是亮亮的,却没有任何暖色。天虽高远但总是笼着一层厚厚的云,再加上受豫西气候的影响,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青蓝色。从远处看去就好像是在天与地之间造了一片深海一样,因此唤作北海。只不过在这居住的人并不像鱼儿一样自由,更像是被囚禁在这片海中的鱼,他们被外面的人称作是北海人。
年轻一代的一部份只是道听途说,跟着叫“北海人”,只有不多的老一辈才知道北海人是对那些人的蔑称,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刻在这些人的脸上。这些生活在北海的人基本上都是曾经和魇交好的人的后代,在世人看来是不齿的。最初一代的北海人更是以妇孺老人居多,大战之后靠着鹤门堂的力量得以存活下来。
受了别人的恩惠,自然也要付出些回报。而在这个战后人心惶惶的时代里,给胜利者一个情感的发泄点就是最好的“回报,”没有人会有多余的心力为这些人讨个公平。
当经历了死别生离,目睹了人间业火燎原后,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定义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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