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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
朱熠在前头走着,习惯了他遇事时的沉默,他不说,他自然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好在快到瓦肆了,但朱熠并未进去。
而是转身去了另一条道,走进了梨园。
里头灯火通明,隐约的咿呀声婉转清丽。
肖逸一头雾水的就被拉到了这儿,不是说好去瓦肆的吗?
这地方朱熠也不熟,燕京寸土寸金的地方修了这么大一所园子,看起来就不便宜,主要是穷,一直没敢进去。
虽说要的就是闹中取静的意境,但朱熠是个俗人,别的他不懂,只觉得这里高雅的调调扑面而来一股金钱的味道。
进去是彩石铺地的小路,连接着各个亭台楼阁。
怪石、奇松、翠竹、寒梅等组成了各个别致的景,镶嵌在园子里。
一年四季,景色各异,不分伯仲。
最奇的是,这处在闹市之中,前后皆无山无川,园子里却一直有着活水。
若静下心来细细的听,还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朱熠和肖逸进了传来声儿的阁楼里,上了二楼,随便捡了个地方坐着。
今是元宵佳节,名角们都放假了,没满座,客都零星的散着。
台子上唱的是曲,平日里都是排戏的。
这又是园子的一大新奇,戏都是这里头的先生新写的,构思巧妙引人入胜,直让人拍手叫绝,保管你看了一出就乖乖的掏钱看下一出。
朱熠和肖逸坐下后,朱熠暗悄悄的打量。
四周之景,入目到眼里,皆化成了清、疏、和、雅四字。
最为一提的是座位的布置。
不是常见的拥挤在一起,而是绕着戏台,像星子一般的散开。
或一桌一椅或一桌两椅,最多也仅三椅,每套座椅都不相同。
桌上也都有着各异的瓶插着各异的花,座椅之间便成了一个个的小景。
单说朱熠和肖逸这桌,黑漆的偏矮方形小桌,配了两张同色的圆形矮凳,桌角、凳脚溅上了纯白的点点梨花。
桌凳黑的彻底,更衬得朵朵梨花白的醒目。
桌上立着一只长瘦的白瓷瓶,里头插着一枝斜着的腊梅。
腊梅还多是花苞,有清香却又不过于浓烈,颇有君子风采。
朱熠打量着的同时,肖逸也在不动声色的瞧着。
见无熟人之后,松了口气。
“不是说好去瓦肆的吗,怎么突然想来这了?”
朱熠坏笑:“新奇,早就想来瞧瞧了,只可惜一直囊中羞涩,今儿你讲请客,我怎能拂了你的好意。”
说着,便有人来上了热茶。
这梨园可真是讲究,不光小厮长得白俊,茶具也是胎薄透亮的上等白瓷。
细细的看,茶具上还有浮雕的梨花,许是和这桌子是一套的了。
朱熠单手捧着热茶,垂下眼闻了闻茶香。
余光瞥见肖逸品起了茶,注意力都在茶上,放在桌下的手便向暗卫打了一个手势。
他也不知暗卫在哪,但他知道,暗卫一定能看到他的手势,然后行动。
他的确早就想来了,但以他梅伊的身份是不能也没用实力进来的。
梨园的主人行事低调,但朱熠也不难猜出他的身份,十有八九便是有着“若水君”之美称的富商祀文。
谣传他富可敌国,为天下第一富商,光他的商铺数量便已占到了全天下的十分之一。
而朱熠明白,谣传就是谣传,假的。
全天下的商铺占了十分之一,那得是多令人惊恐的财力,谣言传得太过夸张。
不过,夸张的不是多了,而是少了。
祀文行事低调,只知道他是个男子,其他一概不明。
交易往来,也多为暗中行事。
按朱熠的调查,他手里的商铺至少是全国的七分之一。
但这也仅仅是调查的结果,真实的数量还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数量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绝对是朝廷的隐患,但朱熠一直风平浪静了那么多年正是因为他的美称——“若水君。”
上善若水,这大善便是说的他了。
士农工商的阶级地位差别一直存在,而作为身份低贱的商人竟然能得如此美誉,全是因为他的大善。
苏汀年年雪灾,他便年年派人送粮送棉衣救助。
今年的尤为严重,他派送的量便足足翻了一倍。
平日里若有人投机倒把高抬虚价,他立刻低价出售,稳定市场。
修筑救济站,救济难民。
若不是等级观念还占据主流,百姓们早就为他建庙供奉为神了。
但碍于朝廷的颜面,仅口口相传了一个“若水君”的美称。
虽未建庙,但他在一些人的心里,已是神明般的存在了,在百姓中极具威望。
因而,动不得。
但,若是他一直这般,也没必要动了。
台上一曲终了,按暗卫的本事,朱熠心里估摸着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便找了借口出去。
保守起见,调查的地方若需要查看账本之类的书籍,有条件的话都是在现场看完,再悄无声息的归还,以免打草惊蛇。
朱熠出了阁楼,在园子里转悠。
自认已是到了很是隐蔽的地方了,但暗卫还是没有出现。
这种情况,说明两点。
一是暗卫还未归,二是暗卫觉得还是不够隐蔽,有人,或会有人经过。
朱熠不会武功,不知是那种情况,只得回去,等回到家中,再与暗卫相议。
但无论是那种情况,都是一个信息,这个地方不简单。
暗卫违期,若回来便好,说明并未有人识破,即便发觉,也不知何人所为。
若再也没有回来,那便是被人杀害或者为了保全主人而自尽。
回到阁楼的途中,朱熠瞥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台阶上缓缓而下。
夜已深。
外头的灯火不怎么明亮,好在月光亮的很。
朱熠站在楼下抬着头仰望他,但他并未注意到楼下有人。
月,洒下了碎银子,他整个人都浸在一片如水月色里。
微卷的金发此刻带着冷金属的质感,月光的点缀,像是剑刃的寒光。
他俊美的面容像是精雕细琢的玉石一般,虽是精美,却寒得像块冰。
他冷着脸,与初见时判如两人,一步一步从楼梯上下来。
月光笼在他身上,此刻的他,就好像是肃穆的神明。
神明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平等赐予世上一切存在怜悯的慈爱,给予一切存在光明而又有希望的未来。
明明耳边有歌声、有虫鸣,朱熠却觉得四周静的出奇,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但他很清楚,这绝不是心怀爱恋的悸动,但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明了。
穆旼走下楼来,有些惊讶的看见了盯着他看得出神的朱熠,头上还有着那朵大向日葵花,大概是做了什么处理,一直没蔫。
正是这惊讶的表情,让他又有了人气,耳边的歌声与虫鸣继续了。
他淡淡的笑着,有些惊喜:“你是叫梅伊吧?怎会在这?”
他这一笑,朱熠又回到了春天里,嗅到了与他齐肩看海棠春苑的甜。
朱熠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心里有点点气。
但开口说话却又莫名的好性子,抬头望着穆旼好看的脸:“我今年十八了呀。”
为了青少年能够健康的成长,本国规定未满十八岁,禁止入内一切绯红场所。
虽是这般规定,但基本已被漠视。
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听到这话,他看着朱熠这张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脸,有点吃惊。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一声“梅伊”打断。
循声望去,来人正是肖逸。
他站在楼梯的高处,一双眼睛紧盯着穆旼。
向来挂着儒雅的笑脸的他,这时敛了笑,处在有月光的黑夜里,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下了楼梯,绕过穆旼,熟稔的牵起朱熠的手:“梅伊,我们该回家了。”
说着就直接拽着他走,没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
朱熠还不明所以,但自从他认识肖逸以来,还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一旁的穆旼轻皱着眉,看着逐渐走出他视线的二人,只能略显僵硬的笑着。
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睛。
朱熠一直被肖逸拉到了园子外。
这时夜已深,街上行人不多。
肖逸还在紧抓着他的手,力气大的很,疼的朱熠挣脱了俩下都没挣脱的开。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肖逸停了下来,松了抓着朱熠的手。
转过身,低头望着朱熠,眼里却还带着犹豫。
朱熠揉着手,一头雾水的抬头望着他:“你望着我做什么?”
肖逸似乎鼓足了勇气,对上了朱熠的眼睛。
但腹中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凝成了一句。
“梅伊,做我的门客吧。我是……”
“停!!!”
肖逸话还没说完,朱熠就立刻大声的打断了他。
这话在朱熠的心头炸开,无异于晴天霹雳,瞧着肖逸的表情,他瞬间明了他要说什么。
肖逸被朱熠吼的愣住了:“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什么门客不门客的,我不想与四族十家扯上一点关系。”
肖逸苦笑着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那些话还是死在了腹中。
朱熠不忍心看了,撇了脸:“肖逸……我希望,你只是肖逸。”
肖逸说不出一句话来,又一次躲进了沉默里。
朱熠叹了口气:“肖逸……我很惜命的。”
也不知肖逸有没有听到,他始终沉默着,以沉默做刃,不见一滴血。
俩人僵持着,谁也没有走进缓和的一步。
渐渐的灯火一点点的暗了,篝火也熄了,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雪,也飘起来了。
朱熠看着燃尽的篝火,他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早该回去的。
许是缓过来了,肖逸又是一副儒雅谦和淡若水的君子模样。
“走吧,我送你回家。”
朱熠本想直接拒绝,但他说完,没给朱熠一点机会,便一个人走在了前头。
朱熠只得跟在他后头,却也是一言不发。
两人到了城门口,这儿的人还是很多。
再过一俩个时辰,天都快亮了,想是打算用完早点再回家吧。
肖逸买了两个灯笼,递了一个与朱熠。
朱熠低头看着灯笼,蜡烛明明灭灭的:“我家在离城门口五里地的蝉鸣处。”
“嗯,听你提过,是第七户人家。”
“太远了,你该回家去。”
“但是下雪了,我不放心你。”肖逸拉起了朱熠的手“与我走吧,让我看看你生长的地方。”
朱熠冷着脸,任凭着肖逸拉着自己。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雪天里,离城口越远,也就越暗。
再到后来,唯一亮着的只有二人手里的灯。
夜静的诡异,整个蝉鸣处都笼在一片黑暗里。
虽说冬日里,农家人不需要早起耕作,但天也快亮了,不至于一户勤劳早起的人家也没有。
肖逸到了第七户人家门口,止了步,转身看朱熠。
朱熠没说话,心里还有着气,上前去,用脚踹门,力道不轻,把门踹的咚咚响。
边踹边喊:“老东西,开门,我回来了。”
屋里亮起了灯,随之的还有听不清的咒骂声。
听到屋里的动静,朱熠停了下来,门也随之打开,冲出了一个高大粗狂的老头。
老头衣衫不整,顶着满脸褶子对着朱熠一顿骂:“臭小子,没手啊!那门禁得起你折腾?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扰人好梦的回来。”
朱熠没理他,自顾自的走进家门。
“臭小子回来!带了朋友也不招呼招呼。”说完,看了一眼,哼哼着,便自顾自裹着衣服进了屋子。
朱熠转身,望着杵在外头的肖逸,笑的讽刺:“不进来看看吗?”
肖逸微微摇头:“不必了,我该家去了。”
“你该进来看看的,以免日后不放心。”
肖逸心揪了起来,面上露出愧疚的表情:“是我错了。”
他不该怀疑他的,他自己以假面示人,便心思恶毒的认为所有人都与他一样是假的。
听了这话,朱熠却摇了摇头:“唉,你没错。”
肖逸还未品出这话是何意,朱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会是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不会。”
“那就好。”朱熠打了个哈欠:“我回去睡了,你家去吧。”
肖逸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爹挺关心你的。”
朱熠一愣,大概肖逸是觉得刚刚他行为过分了,看来他演技还挺好的,心里偷笑着:“假的。”
“或许你们缺少沟通。”
朱熠眸光一沉,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的画面却是那个曾高高在上的男人,深吸了口气:“他害死了我娘。”
“……对不起。”
朱熠摆摆手:“唉,走吧,我困极了。”
‘吱――啦――’的关了门,隔开了俩人。
朱熠走进了屋子,老头立刻大声嚷嚷:“你是玩疯了,这么晚才回来!你看看哪家小子不是在家好好侍奉老子的?”
“你爹在和你说话!哑巴了?还是嘴上粘胶了?横给谁看啊?”
朱熠坐下,倒了杯茶暖手:“好好好,我知道了。”
“嘿你个臭小子,对你爹摆什么架子?!什么态度?!”说着老头抄起一旁的藤条,狠狠的抽在桌子上,发出威胁了声响。
朱熠连忙站起身:“爹爹爹!我错了行不?孩儿再也不敢啦。”
朱熠说完,明显感到老头的嘴角抽抽。
突然,传来微弱的一声响,似鸟振翅。
‘老头’猛的跪下。
朱熠是什么都没听到,见他如此,应该是都走了。
也懒得装了,往椅子上一瘫:“背我回去。”
暗卫领命,立刻背上朱熠,从暗道飞快奔去。
蝉鸣处本就不是什么普通村庄,而是朱熠的秘密军队所在,虽说人数少了点,但胜在精,个个能以一敌百。
若在平时,绝对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巧就巧在今天朱熠派了新的任务,大半都不在蝉鸣处,又要应付肖逸的怀疑,实在是有些难度,只能让常在朱熠身边,熟悉肖逸的暗卫来扮演了。
本朝四族十家,势力财力皆以王姓为首,贪污腐败更是一绝。
苏汀雪患,皇帝也并非传言那般昏庸,甚至相反,他比谁都重视,救济物资也早已下达,但是否真入了灾民的手中,便不得而知了。
本朝完全统一还不足半百之年,四族十家靠着传播宗教,洗脑了很多敌方民众,为皇族省了很多力,为了重赏他们,朝廷甚至参与了并为之宣传。
如今当初的隐患便发作了,整个朝堂上一大半都是四族十家的人,剩下的不是亲属,便是被赐了姓的。
当今皇帝刚登基,民心、财力,他都没有,除了一支军队外再无其他。
四族十家便是盯上了这一时机,联名上了一份要求垄断官场的奏折。
他们并不在意谁是皇帝,只在意自己的利益。
对于名正言顺,百姓拥戴的君主,他们更喜欢能被他们抓住把柄的君主。
这样,满足自己的欲望便快捷的多,百姓们也只会骂皇帝,与他们名门大族没有任何关系。
苏汀的赈灾物资,估计也是全部落入了这些人的手中。
以往,他们是绝不会如此大胆的,这是一次试探。
皇帝登基时候年幼,四族十家又故意捧杀,势力更是渗透进了皇宫。
虽说平时皇帝不限制他们任何权力,从监视来看也是挑不出问题。
他们成功的把他养成了一个乖张、无脑却又无条件听从他们的昏君。
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舒坦的太久,有些不真实,尤其是年幼的皇帝一天天的长大。
祖法是有规定的,怕皇帝年幼处理事务无能,于是成立摄政大臣有权参与批阅奏折,甚至有权约束皇帝的部分行为。
而如今皇帝已成年,再过俩年便及冠,到那时便无任何可限制皇帝的权力了,摄政大臣也是要一并取消。
上一代的王氏家主仅一心求个逍遥自在,对于是否真的坐上那位置毫不在意,反正该有的根本不缺。心里舒坦,七老八十了都精神抖擞,同龄的家主不是早逝便是早已退位。
但总有不测风云,突然他就因年老体弱多病退位了,由嫡长子继位。
新任家主许是被亲爹压制太久了,一心只想干番大事,一下子就盯上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于是便有了苏汀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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