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绵长

　　“班长，她跟你住一起！”

　　季芍发现，这个叫沈山南的男生，很讨厌自己，不想和她扯上丝毫关系。
　　他用力推着座椅，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季芍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转学生，你记得明天要交班费哦。”
　　顾柳儿凑到了她面前，提醒她。

　　“我明天会交给你的。”季芍随身只带二十块的买菜钱，并没有带大钱的习惯。

　　“对了。”顾柳儿好奇问她：“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
　　她们这所学校，不会轻易接受转学生，当初她哥哥进这里，父母亲托了许多关系打点，又捐了一栋图书馆，才把刺头哥哥弄进了这所学校，眼前这女孩，看起来土不拉几的，竟然能进到她们班，顾柳儿猜测她的背景不简单。

　　“我爸爸？”面对顾柳儿的提问，季芍没有想太多，如实回答：“研究水稻的。”

　　顾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种田的，心想，怪不得你这么黑呢……“那你妈妈呢？”
　　“医生。”
　　顾柳儿懂了，大概是靠妈妈的关系进来的。
　　“你妈妈在哪家医院工作啊？哪个科室啊？是领导吗？”

　　季芍闭口不答，她觉得顾柳儿太八卦了，而且，这是她的个人隐私，顾柳儿问这些问题，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是为了关心她，这令她感到不舒服了。

　　顾柳儿见她不说话，于是岔开话题：“其实我觉得你长得蛮好的，五官不错，你别听我哥哥乱说，他这人就是嘴贱。”
　　顾柳儿直夸比自己丑的女孩。季芍的五官确实还不错，可惜人太黑，有道是一白遮百丑，她长得这么黑，五官再好都没用，永远不可能超过自己的……

　　“谢谢。”
　　季芍笑了，露出了珍珠一样整齐洁白的牙齿。小时候经常听到阿姨婶婶夸她好看，长大了反而没有人夸了。

　　季芍拿出自己的樱桃，想要送给她：“我请你吃樱桃，自家院子种的，很新鲜的。”

　　顾柳儿摇摇手，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不用了，你这樱桃是国产的吧？我吃不了酸的，一吃酸的牙就疼，我喜欢吃智利进口的车厘子，那个甜，你肯定没吃过吧，下次我带给你尝尝。”

　　季芍愣住了，车厘子？那不也是樱桃的一种吗？品种属于欧洲樱桃，蔷薇科，樱属樱桃种。怎么自己的樱桃，在她口中就成了一文不值的酸果子了。难道同是果子，还有高低贵贱之分不成？季芍笑了。

　　“柳儿，司机来了，你先回去，我去打个球。”顾春野从教室外冲里面大叫。

　　“知道了。”她对季芍笑了笑，“不跟你说了，我先回去了，晚上还有舞蹈和声乐课，你记得班费的事哦。”

　　顾柳儿走了以后，季芍开始写老师布置的作业。
　　语数英对她来说不难，总共花了一个小时写完了，高中的生物对她来说就像“1+1”，那么简单，这多亏了她父亲，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季天赐先生拿偶像的论文《杂交水稻超高产育种》①当睡前故事说给她听……

　　季芍只有一个薄弱项，那就是物理。
　　她对着静力平衡埋头沉思时，忽然耳边出现了一声巨吼，把她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了一张贱兮兮的笑脸：那人还拿打完球脏兮兮的手去搓她的短发：“小黑妹，你还不走呢？”

　　顾春野打完球回来拿书包，看见了季芍还在教室里坐着，神情专注，于是冲过来吓她一跳，随手抽走她写完的试卷，“我去，你都写完了？借我抄啊，明早还你！”

　　“不借！你自己写！抄作业以后受害的人是你自己！”

　　季芍想也没想拒绝，但顾春野已经把她的作业装进了背包里，贱兮兮地对她说：“明天还你啊！”，说罢然后拔腿就跑了。

　　这真是挫败的一天。
　　她千里迢迢带来的樱桃没人吃，还被取了个“黑妹”的外号，自己做什么都被人嘲笑……她叹了口气，心想城里的人际关系真复杂，还是在田里帮爸爸干活简单啊。

　　她出教学楼时，恰巧撞见了一起下班的班主任常乐和语文老师张瑶。

　　“哟，瞧这一袋子樱桃，真漂亮。”张老师笑眯眯地对她说。
　　“老师们好，这樱桃是我从县里带来的，原本想送给同学们吃的，但是他们都不要。”季芍表情沮丧。

　　常乐一听就懂了，小姑娘是被孤立了，于是他说：“是吗？这么巧，老师我喜欢酸的。”
　　季芍便把那袋樱桃送给了两位老师。

　　常乐呵呵地笑着，提点着她：“南方来的樱桃树，移栽到了陌生的环境，努力适应着脚下的土壤，但它要记住，环境的变化，并不影响它本身是一棵健康，漂亮的樱桃树，有时候，适应只是时间问题……不要怀疑自己。”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季芍被他的一番话鼓励到了。

　　等她离开以后，语文老师问常乐，“这就是校长叮嘱过要照顾的学生？”

　　“嗯。”

　　“她家里什么背景啊？”

　　常乐哈哈大笑：“这问题的答案我从校长的嘴里也没挖出答案。”

　　-

　　季芍回家拿了钱，去了趟菜市场。
　　学校有餐厅，但价格不便宜，她今天在餐厅差点买不起饭，二十块买了一个牛肉面，肉块只有小小两块。

　　她决定自己准备便当做午餐，课间看到班上有同学也是这么做的，她后座的顾春野吃的是生鱼片寿司。

　　季芍买了青萝卜和排骨，晚上的菜价比白天便宜一半。
　　虽然母亲给她的零花钱很大方，但她有节俭的习惯，这来自于父亲的教导，粒粒皆辛苦，能不挥霍的，就不挥霍。这些财富，累积下来，总有一天会给自己带来意外的收获，

　　她靠近家门口时，看见了一个男人抱着纸箱，站在他家门口，似乎在等人。
　　“请问您找谁？”
　　“你好，是沈先生吗？”那男人是个快递员，“我打他手机他不接，这里是他的快递，你认识他吗？能不能帮我给他？我赶时间，还有十几个没送，要被客户投诉了。”

　　季芍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在快递小哥可怜的眼神注视下，她接下了快递。

　　她能感觉到沈山南对自己的厌恶，她不想上赶着讨好他。

　　季芍低下头，看见快递单子物品类型上写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她心里产生了疑惑。

　　他明明很早就放学了，为何迟迟不回家？
　　还有，为什么他买这么多泡面。
　　怀着疑惑，季芍把箱方便面搬进院子里，自己则去做明天中午的便当。
　　排骨做了个糖醋的，萝卜做成了凉拌的。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起一看，是爸爸打来的。

　　“宝贝儿，听你妈妈说今天去新学校了？怎么样？新同学好相处吗？
　　”
　　“不太好相处，但我努力克服困难。”季芍实话实说，没必要撒谎，但也不想让他担心，“我和校花同班，她主动和我搭话，还说我长得好看。”

　　“那当然，我们家小宝贝完美继承了我和你妈妈的优点，当然好看。”季天赐完全认为女儿阳光乐观，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你不知道啊，你妈上大学时有多漂亮，多少人追啊，最后，还是你爹我技高一筹……”

　　这话季芍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她听到隔壁的有动静，打断了季天赐的话：“爸爸！我先挂了！下次再聊！”

　　她奔到门口，正好撞见了正在开门的沈山南。
　　他换了身衣服，头发胶过，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外套，黑色的长裤，一双白色AJ,就比在学校时，更帅了。

　　而沈山南看见从隔壁门里走出来的季芍，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不是跟踪狂，而是新搬来的邻居。

　　“你拿了我的快递？”短信显示已签收。
　　“嗯。”季芍惊讶于他的聪慧，“刚刚你不在家，我去拿给你。”
　　沈山南站在原地等她。
　　他接过箱子，对季芍说了声，不近人情地说: “谢谢，以后不要好心帮我。”

　　没等季芍回答，他就进了门。

　　今天放学以后，他去面试了一份模特的工作，招牌广告上写着时薪500-1000，他可以用周末两天时间去做这份工作。他对自己的外貌有信心的。

　　去到那家广告公司，先面试，然后试拍，HR对他很满意，并且许诺了除了平面拍摄以外，以后可以为他接广告资源，那个报酬更高，一天至少有五千。

　　只是，HR要求他自己出钱，拍一套模特卡。
　　要三千。
　　交给公司，由公司联络合作的摄影工作室去负责拍摄。
　　沈山南上网查了，但查到了资讯不多。
　　最后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他将身上仅剩的三千转给了公司，并且当场签订了合同，公司的经纪人告诉他，最快两周后的周末可以开始接活。

　　现在，手上只剩下两百块，他在网上下单了一箱泡面，勉强够两周的生活费。

　　至于那个新来的转学生，帮他收了快递，他想，她应该看到了快递单上的物品，但不会联想到他的处境吧。

　　他拆了箱子，拿出了一盒泡面，用热水泡好，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

　　此时房间窗帘紧闭，没有人能靠近他的世界。

　　-

　　第二天，季芍心情美好，步履轻快地一脚踏进学校，这时，忽然有人从后面勾住她的肩膀，把她狠狠往怀里一带，对她说：“听说你家是种田的？”

　　她抬头，看见了顾春野，她推开了他，“无聊。”

　　“小村姑，只要你天天借我抄作业，我就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不需要。”季芍并没跟他解释：“随你怎么说，反正你别抄我作业就行。”

　　“那我给你钱，你让我抄。”

　　顾春野见她浑身上下都没有名贵的东西，土土的，已经把季芍归类为家境贫寒的优秀生，学校为了提高成绩指标，才把人给弄进来的。

　　“要迟到了。”季芍随口找了个借口，拔腿就往课室狂奔，她跑步速度极快，顾春野看着她“唰”地一下，变成了一个小点儿。

　　一到教室，还没坐下，顾柳儿就凑了上来，“带班费了吗，”
　　“嗯。”季芍把班费交给了顾柳儿，昨天她才对顾柳儿说自己父亲的职业，她转头就告诉了自己哥哥，季芍暗自在心里想，这不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顾柳儿自然不会想到她的想法，在她眼里，新来的转学生，像个随意糊弄的傻子。
　　顾柳儿收到了班费，转身就去找沈山南。
　　“班长，我班费我替你收齐了哦！”她把粉色的文件袋交给沈山南，“一分不少。”
　　“谢谢。”沈山南接过了她的文件袋。
　　“收班费这事虽然不大，但是也费了我不少时间。”顾柳儿眼神灼灼，话锋一转，“要不，今天放学，班长请我喝杯奶茶？”

　　“没钱。”
　　他说这话，顾柳儿当然不信。

　　“无情。”
　　虽然被拒绝，但顾柳儿并未丧气，因为沈山南虽然拒绝了她，但他同样拒绝了别的女生。

　　季芍坐在桌位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
　　顾柳儿撑着沈山南的座椅，腰间露出了一段白皙的皮肤，沈山南态度淡淡的……其实，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真的养眼。
　　但季芍也弄清楚了，沈山南不只是对自己态度恶劣，他对所有女生都一个样。

　　上物理课时，季芍认真地听课，做笔记，忽然后桌传来一声巨响，全班齐齐回头，看见沈山南站起身，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老师，我去趟洗手间。”他对物理老师说。

　　他的物理成绩几乎次次满分，物理老师对他很宽容，于是允许了。
　　于是沈山南快步走出了教室，脚步凌乱。

　　季芍猜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但并未多想。
　　谁知，直至今天下午放学，沈山南都没回教室。

　　傍晚，季芍照例在课室写完作业，然后回家。
　　今天的作业比昨天多。
　　她买完菜到家，已经晚上八点了。
　　她家住二十一号，沈山南家在二十二号，她发现他家的院子门开着一条缝。
　　从院子里上楼梯回二楼卧室时，发现他家屋里亮着一道微光，看来他已经回家了。
　　她做了个肉松饭团，放进冰箱，又洗澡洗完衣服，预习完明日的课程，准备入睡，关灯前，又看了一眼他家，他家的灯仍然亮着。
　　季芍没有多想，睡着了。

　　第二日她到了学校，直到上课铃响了，沈山南也没出现。
　　季芍被班主任常乐叫去了办公室。
　　“听说你和沈山南住在一条巷子里？”
　　“是的，他正好住我隔壁。”
　　“是这样的，我打他手机和他父母亲的，都没有人接，你昨晚回去看见他了吗？”
　　“昨晚回去，他家里还亮着灯。”季芍想了想说：“老师，我中午回去一趟吧，反正也离得近。”
　　“好。”常乐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是聪慧，对她很欣赏。

　　上午课程结束了以后，季芍饭也没顾上吃，直接回家了。

　　十五分钟后，她站在花枝胡同第二十三号门口，敲了敲没有关严的屋门，没有人理她，她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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