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沙宝石[西幻]

　　萨拉菲尔有预想过自己睁开眼后会看到一张大脸，但她没想到那不是骑士的大脸。
　　那张大脸还在朝她挤眉弄眼：“惊喜！”

　　然而萨拉菲尔只感觉到了惊吓。
　　不光是那张脸长得该死的熟悉，脸上那不怀好意的微笑也该死的熟悉——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来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即使现实再怎么魔幻，她也不可能半夜梦游到黑岩城……
　　可如果现实是真的，那她宁愿是在做梦。

　　“是不是感觉很意外？”矮诗人拨动琴弦，美妙的旋律，可萨拉菲尔只感觉有一把小锤子在敲她的脑袋，“莎拉菲尔——你起名字的才能还是那么令人叹息，或许当一个名字裁缝对你而言就是最好的选择吧。”
　　“是萨拉菲尔（Seraphil），重音在拉（ra）上，不是莎拉（Sarah）和菲尔（Phil）拼出来的！我根本不缺起名的才能，而你是一个大傻瓜！”

　　就在这时，桑丘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皮袋，新鲜面包的气味逐渐取代了棚子原本的霉味。
　　“您终于醒了，我刚好带了一些食物回来。”他开心地说道。
　　但萨拉菲尔一点也不开心——真是见鬼，她睡着了，而骑士醒着，后者本该是最能向她解释情况的，现在却表现得比她还要一无所知，仿佛只是一个恰巧路过的局外人。

　　旁边的矮诗人盯着她好一会儿，忽地说道：“大板牙。”
　　萨拉菲尔感觉胃袋一阵痉挛：“……你到底要揪着这个名字多久？这他妈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这是她给一只小狗起的名字。它的下巴有点畸形，时不时就会露出牙齿，但看起来并不像那些龇牙咧嘴的狗一样凶猛，反倒像是一个古怪的笑容。她只是觉得这么叫会比较亲切，而且足够有特点……
　　何况“微笑脸”也没有比“大板牙”更好听，他凭什么嘲笑自己？就因为当初举手投票时他比她多了那么四、五……六七八票吗？

　　听到这里，桑丘很明显地愣住了，多半是没想到他们之间说话的语气会那么熟稔。

　　“大板牙？”桑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噢不……十分抱歉，阁下，我只是没想到您与迪亚纳多先生彼此认识。”
　　“所以你就这么把我托付给了一个陌生人？”你也是一个大傻瓜！萨拉菲尔在心里大吼着。

　　而且他完全不知道矮诗人是一个多么作恶多端的混蛋，如果正常人还只是愚蠢的绵羊，那么矮诗人就是一只恶劣的野山羊。
　　过去还在黑岩城的时候，矮诗人经常在她睡午觉时捏住她的鼻子，给她一颗甘草糖却骗她说是石榴糖，又或者在她挖矿时往她的后领里扔小虫子，然后在她被吓到时哈哈大笑，于是她渐渐变成了一个不怕虫子的女孩。

　　“别迁怒他呀，断指头。”矮诗人说，“虽然在为人处世上天真了一点，但桑丘先生有一个灵敏的鼻子，能够嗅出人的肚皮下有没有藏着坏心思，正如他嗅到了我身上善良的气味。”
　　闻言，桑丘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感谢您的谬赞，不过我其实被别人骗走过钱袋。”
　　萨拉菲尔很大声地笑了。

　　“谁都有被麻雀啄眼睛的时候，桑丘先生。”矮诗人的脸上微笑依旧，真是一个厚脸皮，“但我相信你在大事上绝不会出错。”
　　骑士好像很受鼓舞：“现在的我还不够成熟，日后我会努力成为一名更称职的骑士。”

　　她阴恻恻地看着他：“那就先从‘不要随便把主人托付给某个陌生人’开始做起吧。”
　　“陌生人？这可太伤我的心了，断指头。”矮诗人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你难道忘了我们在黑岩城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时的我们就像一对快乐的父女……”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萨拉菲尔朝他吐了口唾沫，矮诗人敏捷地避开了。
　　他耸了耸肩膀：“好吧，你似乎对矿工们的这门绝技印象更深刻。”

　　她看向一旁的骑士：“我们在哪儿？别告诉我是黑岩城。”
　　“我们在水桥镇，阁下。”顿了一下，桑丘又补充道，“靠近罗维娜河的中下游，离沃原城很近了。”

　　她又将视线挪回矮诗人：“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巨魔歌手？”矮诗人说，“他想去吟游诗人学院修习，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出远门吧？否则我们恐怕要在炼金药店或者铁匠铺看到他了……又或者是看到他身体的某个部分。”

　　是了，那个敦厚而善良的石巨魔——萨拉菲尔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他的模样，在黑岩城生活的日子给了他错觉，认为普人种和兽人种从不抱有偏见，认为他能和所有人做朋友，而现实是他会微笑着被别人从背后捅个对穿。

　　“你干嘛不阻止他？”
　　“怎么阻止？他倔起来也够叫人头痛的。”矮诗人撇了撇嘴，“与其让他半夜偷偷收拾行囊离开，还不如让我陪着他一起走。”

　　迎着他的视线，萨拉菲尔忽然有些心虚……不对，她为什么要心虚？
　　又不是她自己想离开的，如果不是王室的传令官来到黑岩城，说不定她现在已经靠着自学成为矿区的第二个大夫了。

　　“所以他在哪儿？”她假装不以为然地捋了捋头发，“我也确实好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不知道。”
　　“……什么？”

　　“哨站不允许魔物通过，即使是一个脸上写满天真，抱着鲁特琴会唱轻盈小曲的魔物。事实上，光是摆脱那些拿着剑的官兵就够让人头痛了。所以我们只好改走野道，你也知道秋后的黑岩城有多烦人，总之我们走得很慢，巨魔歌手就说要分开走，让我先走大道赶赴坠星城，好不至于千里迢迢就为了错过学院的入学登记。”

　　“结果你还同意了？这和让他一个人上路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后者意味着他的旅途会终止于哨站。”矮诗人取下帽子，吹掉了帽檐上的灰尘。

　　“也别太小看他，断指头，要论在丛林里生活的本事，即使是你也不一定能与他媲美。他是石巨魔，自然的孩子——当然，比起那些长着尖耳朵的‘自然的孩子’可能没那么漂亮，但那才是他真正应该生活的地方，他生而如此。”

　　萨拉菲尔眯起眼睛：“更简单地说就是……？”
　　“好吧，我看过了，他蜷起身体在野外睡觉的样子真的跟岩石没什么区别。”矮诗人坦诚道，“如果不受我的拖累，他还可以从更偏远的地方走，一旦发现附近有猎人，就蹲在地上把头一低——乌诺啊，天/衣无缝的伪装。”

　　就在此时，一直保持着诡异沉默的桑丘，忽然出声了，而且语气中充满了动摇：“……所以巨魔歌手真的是巨魔？我本以为只是一位喜欢巨魔题材的吟游诗人。”
　　“是真的巨魔，还是稀罕的石巨魔，容易迷失在路上然后不小心走进炼金药店货架的那种。”矮诗人回答，“巨魔诗人只是绰号，他本名叫阿塔。很奇怪的名字，是不是？简直像是小石子卡在皮履带的滚轴里会发出的声音，不过你如果称呼他为鲁特琴王子，他还会更加高兴，不仅会免费给你唱小曲，还会给你跳一支小象舞。”

　　萨拉菲尔面无表情道：“你不会想看他跳舞的。”
　　“没错，对你这样的年轻人而言太过壮观了，大地都会为他热情的舞姿鼓掌。”矮诗人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当然后半夜你就别想睡了，因为你要花时间把被震到地上的锅碗瓢盆收拾干净，即使你躺上了床，还是会觉得身下的床在颤动。”

　　话音刚落，一串咕噜噜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场的其余二人都不自觉地看向萨拉菲尔，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萨拉菲尔本人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也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只有她知道自己正在心里大声尖叫。
　　这没有什么，萨拉菲尔告诉自己，她至少睡了半个白天加一整个晚上，会感觉饿有什么好稀奇的？骑士不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才去买了面包回来吗？

　　可这么做根本没办法缓解内心的羞耻感，尤其在矮诗人面前——迎着对方故作好奇，实则蕴藏着戏谑的微笑，她仿佛一下子变回了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好像她从来没有长大过。

　　“太好了，我还在奇怪你打算什么时候饿呢。”矮诗人自然地说道，“因为我可是饿极了，还不得不应付小女孩那泛滥而多余的好奇心。希望你带了酒回来，桑丘先生，没有佳酿的诗人可写不出好歌词。”
　　“抱歉，迪亚纳多先生，我只买了面包和一点干酪……”

　　“那可真令人伤心。”矮诗人将里拉琴放到一边，站起来活络了一下身子，“但也不全是坏事——得先教您知道，桑丘先生，您的小主人一旦喝醉就会变成抱抱怪，如果你拒绝拥抱她，她还会哭鼻子，比水蛭还要烦人。”
　　“谁喝醉了会变成……不对，你刚刚是不是用水蛭来类比我？”

　　“新鲜面包的味道总是令人着迷。”矮诗人置若罔闻，“还有白奶酪，我最爱白奶酪。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我总觉得它有一种奇妙的魅力，既可以是一片大海，又可以是一滴眼泪，桑丘先生，你不这么觉得吗？”
　　桑丘踌躇了片刻：“十分抱歉，迪亚纳多先生，我其实品尝不出绝大多数普人种食物的区别。”

　　“那真是可惜，如果品尝不了美食，人生可是失去了一大半的乐趣。”矮诗人摇了摇头，“而且你也不用老说抱歉，倒不如说，把你性格中谦逊的那部分挪出来一点分给别人才是最好的，比如说某个正在瞪我的臭丫头……”

　　说着，矮诗人脸上又挂上了萨拉菲尔熟悉并痛恨的神秘微笑。
　　“噢，当然不是在说你，萨拉菲尔小姐，快来吃点东西吧，希望你没有因为离家太久而忘记矿区的老规矩，不要在吃饭的时候朝别人吐口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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