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生

　　“蔓生，贵妃召你前去寝宫见她。”宫女欢儿来到女舍，叫醒早早休息的蔓生。
　　蔓生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说：“怎的叫我？今日不该我当值。”
　　“我怎么知道。贵妃叫你就快去吧，不要误了贵妃休息。我自去做别的了。”
　　蔓生只得穿戴好，赶紧去了贵妃尤氏的寝宫。
　　“奴婢蔓生参见娘娘。”蔓生先给贵妃请了安，偷偷打量着，贵妃已然是卸了妆换上了寝衣，不像是要人伺候的样子。只是往日里风情万种的眉目，好似含着无边的愁绪。蔓生心说：“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了。”但她没有直接问贵妃，只是垂目立着，等着贵妃示下。
　　“蔓生，到本宫近前来。”尤贵妃向蔓生招了招手。
　　蔓生赶紧上了前，跪在了尤贵妃的床边：“娘娘。”
　　“蔓生，你来我宫中宫已有两年了吧？”
　　“是，已经两年有余了。”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自你来这儿，本宫待你可还算不错？”
　　蔓生俯身说道：“娘娘于奴婢而言，有如再生父母。蔓生初入宫时，年纪小不懂事，得罪了宫中的大太监，是娘娘从大太监手里救了奴婢出来，还许奴婢进娘娘宫中，只在娘娘宫中做事，从不叫宫外的大太监有见到奴婢的机会。蔓生心中一直很感激娘娘的救命之恩。”
　　贵妃摸摸蔓生的头，声音温柔而哀伤：“好孩子，起来吧，难为你记得本宫这许多好处。只是如今，本宫心中却有一件事，”声音停了一瞬，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想要，求你。”
　　“娘娘？”蔓生大惊，抬头望着尤贵妃忧伤的面庞，“娘娘有事但说无妨，蔓生的性命是娘娘救下的，蔓生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
　　“你起来听我说，就坐在这儿，”尤贵妃让蔓生坐在自己床边，“我朝有敌来犯，敌国已然压境，不日便会攻入京都皇宫，我知道我这贵妃的尊崇日子已是不长了，只是我，我的女儿胡棋，我不能叫她死在这场祸事里头！我知道李朝打进京都来，原因之一是为了将我女儿胡棋献给他们的皇帝李皓翰，那人的年纪可做棋儿的父亲了！且一个亡国的公主，被掳到别国的皇宫里头，我不敢想她会遭受什么...蔓生，我说这么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尤贵妃双手紧紧握住蔓生的手，哀切地看着她。
　　蔓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眼神慌乱了一会儿，说道：“娘娘，奴婢不应妄议朝政。只是我朝国运昌盛，断不会如娘娘所说，这般下场。”
　　“可万一呢？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但我心里有数，这已是不可避免的了！蔓生！蔓生！本宫求你，若真有这么一日，你可愿意为了公主，同本宫一起赴死？”
　　“娘娘的意思是，我来假扮公主，同娘娘一起在敌军面前...”自裁？剩下的话蔓生没敢说出口，这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胡朝的情况，即使是她这样的深宫小儿，亦有耳闻。如今听贵妃这样说，多半是真的了。看来贵妃是打算让与公主年纪身量相仿的自己顶替公主去死，或者被生擒，真正的公主也许不日便要被贵妃娘娘秘密送走了。
　　蔓生心下一片凄然，贵妃同她说这种事，无论如何，她是活不得了。要么老老实实听贵妃的，国破之日以胡棋公主的身份死去，要么在国破之前或是我朝侥幸胜利之后，被贵妃秘密处死。想到贵妃这些年对自己的好，就是为了公主死了又如何呢？权当是还了贵妃当年的救命之恩吧。
　　“娘娘于蔓生的恩情，蔓生没齿难忘，蔓生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自然也是愿意为娘娘付出性命的。不过，娘娘是好人，我朝将士亦勇猛无双，蔓生还是希望娘娘所说不会成真。”蔓生复又跪下，“蔓生全凭娘娘安排。”
　　尤贵妃低声哭了起来：“好孩子，本宫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能帮我的，我能信的，阖宫上下，只有你了。”
　　“娘娘莫要哭，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蔓生心甘情愿。”蔓生声音平静无波，只是心里，依旧还是怕的。
　　尤贵妃细细地看着蔓生，擦了擦眼角的泪：“你既应了，虽然知道对不住你，本宫也要安排下去了。”复叹了声气，“如此，你便下去休息吧，近几日便不要你来前边伺候了。”
　　“是，奴婢告退。”蔓生磕了一头，慢慢站起身子，屈行几步便转身退出了寝宫。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蔓生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倏忽一阵风吹过来，蔓生一个激灵，便抱住了胳膊，心说，好冷，不知道我还有几时的光景能看到这样好看的夜空了。
　　第二天起来。蔓生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应是昨夜在惊惧之下吹了夜风，着凉了。于是便告了假，留在女舍休息。她这一病甚是巧，正好可以堂堂正正地不去前边伺候着了。蔓生呆呆地坐在床上，想着这会子，贵妃应是在默默安排公主出宫。
　　她又想到了昨夜贵妃所说，敌国李朝皇帝想要胡棋公主，想想都觉得恶寒，公主与她同岁，不过十四，那李朝皇帝都比公主的父亲还要大上几岁，真是不知羞耻。
　　想来应是尤贵妃的美貌盛传于天下，那李朝许是觉得她的女儿的美貌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公主确实美，只是年龄尚小，未曾长开。而蔓生，只自小便是吃苦的命，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即使才十四岁，却已经养成了一副沉静的性子。容貌方面自然比不过公主，那又如何呢？她只需要装扮成公主，再死去就行了。人们看着她的尸体也许会感叹几句这女子并非如传言所说那般的美貌，扔了她的尸身也就是了。
　　蔓生在女舍里胡思乱想着，尤贵妃这边偷偷将女儿送出了宫。
　　前朝之中也不太平，敌国即将要攻进京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臣们在朝堂之上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容威严，心下却一片凄惶。“我不是个做皇帝的料子。”胡皇帝心里想着，即使在这么紧急的时刻，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该怎么抵御外敌，而是忙着自我否定。
　　“皇上！”丞相忽然跪在地上，“皇上！此乃国家危亡之时，还望皇上能以大局为重，许老臣与那李朝交涉、谈和啊皇上！”
　　“如何交涉，爱卿以为，朕，胡朝还有什么可以进献给李朝的？除了朕的国土，朕的人民，朕还有什么！”皇帝陡然生出一股怒气，“朕也是皇帝！李朝进犯，你们不想着如何打退敌军，却来求朕许你们去向敌国卑躬屈膝！”“要朕与他谈和，等他站到朕的面前来再说吧！退朝！”皇帝甩下一句退朝便起身愤愤离开了，徒留一群大臣面面相觑。
　　整个胡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每个人都在惶惶度日，仿佛敌军的屠刀已经悬于颈上，不知何时落下来，结束生命。
　　果然在一个天气阴暗的早上，京都城外传来了马蹄轰隆的声音，夹杂着喊打喊杀的声音，果然是要攻进京都来了，城破，宫破，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可叹这实打实的一个国家，已是大厦将倾，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大臣们朝堂上争吵着该如何办，后宫之中也是一片慌乱。尤贵妃召了蔓生前去，“蔓生，今天终究是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拜托你与我一起走这一遭了。”
　　“这是奴婢的荣誉。”
　　贵妃看着蔓生平静的脸庞，轻叹了一声，“好孩子，进去准备着吧，换上衣服。”
　　“娘娘！宫门已破了！”宫女欢儿踉踉跄跄冲进来，满脸慌张之色，不顾得行礼，“宫里已经乱成一糟了，娘娘，咱们可怎么办呀！”
　　尤贵妃微微一笑：“皇上呢？”
　　“奴婢听说皇上从昨日起就在皇后宫里，未曾离开过。娘娘，皇上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不会。”皇上只怕是在和皇后商议一样的事。如何将小太子胡稷送出宫去。“本宫了解皇上，他是不会退缩的。对天下来说他可能不算是一个好皇帝，可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娘娘。”装扮成胡棋公主的蔓生从内殿走了出来。
　　“这...蔓生？娘娘？”欢儿惊疑不定。
　　“好。过来，欢儿你听着，这是胡棋公主，本宫的好女儿，等会若是有贼人冲过来，你可不许叫错了公主的名字！”胡贵妃怜爱地看着蔓生。
　　换上了公主常穿的一袭红衣，妆容也仿照着公主日常的样子，恍惚中，尤贵妃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棋儿果然美，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尤玲珑的女儿之名。”与自己女儿不同的是，蔓生的双眼里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眼里暗藏着淡淡的哀愁。
　　蔓生眼眸低垂，已经顾不上贵妃的话，她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当公主的机会，只是，是一名亡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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