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落金荆

　　五月的天刚开始微微热，却足以为人们心头上的烦躁掀起波澜。
　　南方的村庄大多靠水，青灰色的砖瓦，水泥筑的围墙，婉约宁静，这是许多人的美好向往。
　　世人往往只是看到一个事物的表象，但只要往前再深瞧一眼，那就是面目全非的深渊了。
　　南方村子小，谁家要是有个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不出半天就会成为全村的笑谈。林家的一栋三层青瓦砖小楼房在这个村子里算是很有牌面的了，可此时这个本该全村人羡慕的人家门前不时有‘路过’的人，停停走走，还往大门里瞧。
　　“哎哟，要死的嘞，你们这些瓜娃子，莫得事情干了吗？别个屋头有啥看的？”一个围着蓝色围裙，手里拿着竹耙穿着朴素的老婆婆凶狠很地用本地话骂着往门里瞧的人，说话间还时不时的扬起手里的竹耙，怒气十足的把大门关上。
　　郑素英转身就看见了跪在院子里的小女孩，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喘着粗气冲到女孩儿身边，“我看你跪在这儿还是莫得一点悔改？”郑素英狠狠的扯着女孩的衣服，“让你做点事情都做不好，你说你还有什么用？”说着就想找棍子。跪在地上的小女孩吓得惊声尖叫，抱着郑素英的腿哭着求着：“阿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不要打我，求求你……”小女孩死死的拉着郑素英的衣服不让她走。屋子里似乎有人听见动静儿跑出来，一个三四岁白净净的小男孩站在屋子门口。
　　“阿婆，别打，阿婆，别打姐姐。”郑素英看见林光耀要走出屋子，一把推开林金子就走向男孩儿：哎哟，乖孙儿，你咋个就出来了嘛？快进去哈，外面热，可别把我孙儿晒着了！”林光耀看着跪在外面的林金子说：“那阿婆叫姐姐陪我玩吧，我想和姐姐一起玩儿。”郑素英听着这话虽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过林金子，但自己的宝贝孙子要人陪着玩儿。
　　这就是村子里面谈资中的一篇，林家。提起这家村民都是笑着道，那家啊？林家老爷子以前在军区医院当厨师长，家里条件不错，随即又摇头叹气，就是可怜了金子她们娘俩喽。
　　林金子的母亲陈秀，将近三十岁的女人，长得美艳同时也是个被村里同情的女人。村子里的老人也是记不得了，只是大概知道九几年的时候年轻的陈秀就嫁进了林家。刚开始林家的家婆郑素英对陈秀也不错，因为陈秀嫁过来没有要彩礼，林家就只给了陈家几套普通瓷碗和几床被子，但这些还被陈秀带过来了。陈家本不同意，可陈秀对他爸说了一句话，我嫁进他们家就可以帮家里供弟弟继续上完大学了。这个在当时没上完高中就外出打工的陈秀并不知道她即将踏入她这辈子的深渊里。
　　2000年，林金子出生了，在医院的郑素英一听是个女孩儿就脸色一变，对一旁的陈秀母亲甩下一句‘就算是个老母鸡这么些年也该下个好蛋’转身就走了。
　　2004年，陈秀为了能在林家有好过一点的日子，于是林家第一个孙子林光耀出生了。弟弟出生的那一刻起，林金子也就真的变成了妈妈一个人的孩子。
　　2006年的暑假，林家隔壁刘阿婆的外孙被他妈妈送了回来，村里传翻天了，都说刘阿婆的女儿在外面是被别人包养的，就连那个叫阿淮的儿子都不知道是谁的。
　　这一年六岁的林金子已经很独立了，基本上的家务都会做，郑素英一般去赶集的时候都会喊林金子把家里客厅打扫了。开始的金子还是小孩子那样，可有一次看着电视机里的影碟忘记了郑素英交代的事情，结果被赶集回来的郑素英打得浑身是伤，也只有晚上下班回家的陈秀抱着金子痛苦。那之后金子再也没有放松过，她明白，妈妈在这个家很苦，她不能因为自己让她妈妈更苦。
　　“金子，去把院子扫了。”
　　“金子，去收衣服。”
　　“林金子，去洗碗。”有时林金子的爸爸心情好的时候会为金子求求情，却都敌不过郑素英的一句小姑娘家家的就要早早的会做家务，不然到时候嫁不出去。
　　村口的沉井是林金子唯一喜欢的地方，一般洗完衣服后她都会在那儿坐坐，什么也不用做，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乐园。可林金子不久后在沉井那儿的遇见了偷看她的那个被村民叫做阿淮的男孩。
　　那天天很晴朗，蓝蓝的，还有云。金子照常被郑素英吼出门洗衣服，她其实是开心的，就算是去干活都哼着小曲儿。林金子小小年纪不仅是个美人胚子，嗓音也甜，每每有路过的村民夸金子长得真好看，她都甜甜的回到：“您也好！”熟悉的村民也会偶尔给她一些小东西，有些好事婆就会跑去郑素英面前说：“你家金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哦，随她妈了嘞，以后不知道要嫁给谁啦？”郑素英最是好虚荣了，“谁说不是呢，我们金子以后可要嫁给有钱的大老板。”听到这话的好事婆们背地里直撇嘴，“这郑素英，两个孩子明明都是亲生的，唉，金子也够可怜的，这估计就是上辈子欠了林家的了。”
　　洗完衣服的金子照例在井边呆了会儿，嘴里哼着从碟子上学的歌。直到一声咔擦声让林金子愣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刘阿婆的外孙就又甜甜的笑：“啊，原来是隔壁家的阿淮啊。”手拿相机的少年被她的笑吸引，多年之后麓淮洺想起的林金子还是那个夏日当头，少女光脚放在井沟里荡着水，风起，蔷薇花落，林金子朝他笑得甜。
　　麓淮洺不自觉地朝着林金子走去，把刚才从拍立得里洗出来的照片递给了她。
　　“呀？阿淮这是我！”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一身白绿相间的裙子，满是伤疤的手撑着岸边，头微仰着，头发被风撩的随意飘着。
　　麓淮洺慢慢蹲在林金子身边看着她因为开心变得亮晶晶的眼睛说：“嗯。送你了。”
　　见回答她的麓淮洺林金子又开心的像打开了话匣子般“我今年幼儿园毕业的时候也照过相。”
　　可前一秒还无比神气的说着的林金子转眼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焉哒哒的“唉，那为什么要让我再读一次大班啊？别的小朋友都去上小学了，我的朋友们也是啊。只有我还在上幼儿园。”
　　阿淮看着这样的林金子觉得很心疼，忍不住出手摸摸她的脑袋：“没事的，你要是没有了人陪那我就陪着你好了？”
　　林金子攥着麓淮洺的手死死不放：“阿淮哥哥那就这么说定了。”
　　麓淮洺看着狡猾的林金子无奈的笑：“那从现在起，金子也是我的好朋友了。”
　　“拉钩。”直到两人的大拇指盖在一起林金子大声的说：“盖章！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猪。”
　　“为什么是猪不是小狗？”
　　“因为金子喜欢小狗。”
　　那个刚来小村不久的十岁小少年交到了第一个朋友金子妹妹。谁也不会想到，这俩个孩子今后的缘分是那么的巧合，经历又是那么的让人心疼。

　　陈秀下班回来晚了几分钟，她怎么喊郑素英都不给她开门，陈秀就这么扶着电动车在大门外站着，任凭郑素英站在二楼看着她，这个骨子里带着倔劲儿的女人在生了金子后没有人帮忙照顾她和孩子没有哭，生了林光耀不久做的无痛人流没有休息就被赶到地里干活儿，也没有哭。她第一次觉得累了，泪水忍不住的流进安全帽里。
　　林金子听见妈妈回来的时候就去开了门，母女俩是在郑素英的谩骂声中进的家。母女俩进屋就把门关上了，让她像疯狗一样在楼上乱叫。
　　林家原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最争气，学历高，娶的老婆也优秀，可就是因为受不了郑素英这个封建迷信的老太婆对他们婚姻的指手画脚，最后林金子的婶子提了离婚，她大伯受不了打击在家放火自杀了。那之后郑素英就越发的像对大儿子那样同样的插手小儿子的婚姻，婆媳关系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摇摇欲坠。
　　村子里的小孩不会找林金子一起玩儿，他们都说林金子的阿婆是仙娘婆。林金子每次激烈的反驳，直到有次她和弟弟捉迷藏的时候偷偷的躲进了二楼的一间黑屋子，当意识到那是平时阿婆谁也不让进的房间的时候，林金子吓了一跳。香案上供奉了一个菩萨，周围红光照耀，供果整齐摆放着。
　　林金子把这件事讲给了麓淮洺听，拿着宝贝照相机的麓淮洺肆无忌惮的拍着林金子：“这有啥，我外婆不也供奉菩萨？”
　　“阿淮哥哥，你咋就不明白？我阿婆和你外婆不一样！你外婆她会经常给你拿烧了的符泡水喝吗？会拿东西熏身上吗？不会，你一点也不明白！”
　　阿淮看着急眼的林金子偷偷勾勾她的衣角，“金子，别气啊，我咋不知道？可是，这有什么好气的呢？”麓淮洺察觉林金子的不对劲，扳过她的肩膀，看到的是大颗大颗的泪珍珠从金子脸上划过，阿淮马上就抱紧金子，这是他知道的唯一的安慰方式。
　　金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就是…因…因为这个，大家…才…才不和我玩儿的。”最后几个字都是喊出来的。
　　“金子有我还不够吗？”
　　抱着麓淮洺的金子愣住了，擦了擦小脸蛋，“对哦，我还有阿淮哥哥。”
　　麓淮洺取下心爱的拍立得挂在金子的脖子上，“这个是给乖孩子的奖励。”
　　那天林金子去找阿淮的时候哭得要死，回来时却因为得了东西开心得要死。
　　至于那个阿淮啊，他只要看着金子开心他的心情也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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