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恶人

　　皮耶尔神情凝重的背靠在身后的墙壁，在他左后方的过道长廊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响。火力几乎全方位覆盖了整个走廊，正对的墙壁遍布龟裂凹陷的弹坑，堆砌的砖石都被打的开裂，碎石四溅。
　　他在大厦的二楼遭到了全副武装的守卫拦截，人数大概在三十人左右。与其说是守卫，倒不如说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他们清一色头戴全罩式战术突击头盔，身穿凯夫拉防弹衣，手中的MP5冲锋枪组建成一道覆盖范围巨大的火力网，这样的配备甚至已经远远超过市里警局部署的警察。如果贸然冲上去，他十分确信自己会在一瞬间被打成筛子。
　　皮耶尔的额头开始不断冒出汗滴，一部分是源于焦急，一部分是源于无力。时间干耗下去最后完蛋的迟早是自己，警察会在不久后赶来，而倒时候自己将面临更加困难艰巨的局面。
　　他将手中的□□换上未使用过的新弹夹，两手缓缓松开。用意念操控它们飞到半空中的过道进行射击，一连串的枪响过后，弹夹中的子弹瞬间一空，同时他也感到大脑开始疲倦困乏。□□的火力显得微不足道，子弹甚至难以对全副武装的护卫造成有效伤害。子弹深深嵌在防弹衣的内部，在被抵消掉大部分的动能之后，未能击伤护甲之后的人体部分。
　　不久之后，□□就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发子弹……皮耶尔的心中不禁感到些许悲凉，此时的境地已近穷途末路。
　　从走近这座大厦开始，他就已经开始为自己设想过无数种结局。他脑海里曾试着想过一个最坏的结局，那就是自己死在这里，而当事情败露之后，莱亚将面临黑手党的全面追杀，阿莱西亚可能会收到牵连，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他所爱的人以及爱自己的人……
　　“这就是命吗？“
　　嘴角上扬露出苦涩的微笑，皮耶尔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的拳头捏的骨头嘎吱作响。
　　如果命中注定这是一出以悲剧结尾的戏剧，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将没有任何意义，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莱亚亲自告别……
　　“哥哥，我刚刚做了一个梦，那场梦是关于我们过去的生活。“
　　“你梦到了什么？“
　　“在那场梦里，我不用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可以无忧无虑在米兰市的商业广场上游玩，在体育馆里打上一整个下午的篮球。妈妈会在每一天的清晨喊我起床。而爸爸也总会在某一天的傍晚突然回到家，带上一大袋的提拉米苏和芝士披萨，摆着一副贱贱的笑脸，大喊一声我回来啦!“
　　皮耶尔回想起了那晚莱亚的哭泣，他做了一个美好的梦，美好的令他也心生向往。这是莱亚的梦，同时也是他的梦……
　　“这场梦会实现吗？“
　　皮耶尔不禁默然呢喃道，同时也在内心深处质问自己。
　　“会得……它会实现的!我不会死在这!莱亚!你也不会!大家都不会死!“
　　皮耶尔大声怒吼，声若雷霆，仿佛是一头发怒的雄狮竖起髯毛咆哮。如果这一切皆是命，那么他绝不会认同这该死的命运，在直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之前。
　　绝不认同!
　　他手握着□□开枪射击，矫健的身体一跃而起。迎面而来是铺天盖地子弹所构筑的交叉火力网，他此刻就像是一叶孤舟独自面对大海之上最残酷暴虐的滔天巨浪。枪□□出的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冰冷弧线，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骤然停止，极速逼近的子弹在他的瞳孔中不断放大，皮耶尔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高竖，强大的意念随着汹涌奔腾的情绪如决堤大坝倾泻而出，化作一堵无形壁垒抵挡住了这一切，子弹在半空中作高速飞旋企图突破却再难寸进。
　　宛如神迹的一幕惊愕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皮耶尔松开手丢弃了子弹早已打空的□□，拔出系在腰间的匕首冲了上去。无形的墙壁横推向前，宛如一张大手将全副武装的护卫狠狠拍打在后方的墙壁。两者相撞爆发产生的轰鸣巨响宛如重锤捣地，他们拖着受创眩晕的无力身躯缓缓坠地。
　　“该死，他还是人吗？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布莱曼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场景，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与一个什么样的对手为敌，眼前壮烈血腥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迄今为止的认知观。他第一次见到作为现代杀器的枪械竟然会在一个人类面前派不上任何用场。布莱曼甚至无法判定自己此刻是否正在做梦，而不远处的那家伙到底是人还是神……
　　布莱曼转身向着电梯大堂匆忙跑去，他对此时此刻的情景发自心底的感到恐惧，没有再去管身旁其他护卫们的死活，他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远离那个宛如死神在收割生命的人形怪物。电梯大门缓缓被打开，他匆忙迈步走了进去，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伸手按下电梯的关闭键，两边的金属闸门渐渐合拢，在即将彻底关闭不留一丝缝隙的时候。两柄匕刃划破空气飞了过来，高速掠过的匕刃带着尖啸的风声，布莱曼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匕首便化作白光割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四溅。
　　他死不瞑目的眼眸中倒映着一个缓缓逼近的男人身影，另一柄匕首卡在了金属闸门中间，短暂停止住金属闸门向中间合拢的趋势。皮耶尔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了过来，在他身后的地面横躺着一具具冰冷尸体，一道淡细的血痕划过他们的咽喉，不断渗出汩汩血流。
　　这是一场以生命做赌注的世纪豪赌，“神赐“的能力战胜了现代兵器，而赌注的奖励则是86楼那位幕后黑手的生命。
　　“滴咚!“
　　电梯在万籁俱静中缓缓上升，皮耶尔从亮银色的金属闸门里平静走出，漫步在这道狭长的静谧走廊，太阳的辉光从两边半开的琉璃窗倾泻而入，柔和朦胧的白色光晕拂过他的面颊，十分温暖。在这条过道长廊的尽头，01办公室就坐落于这段路途的终点。目标已经近在咫尺，皮耶尔感觉自己此刻仿佛正在做梦，在愿想即将实现的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充斥着不真实。他在不真实的世界行走，往日的曾经就像是一场绚丽多灾的梦。
　　而如今这一切，将会在这一天，这一刻，由他亲手画上一个句点……
　　轻轻推开这所办公室的大门，映入眼帘是一个宽敞宏亮的房间，天花板上高挂着样式精致的白盏灯，地面是洁白如雪的大理石瓷砖。一张简约风格的楠木办公桌后奢侈华丽的真皮沙发正对门前，其后是一堵透明剔透的琉璃幕墙，站在这里能够将下方整座城市的景象尽收眼帘，观赏到一天中最美丽的日出晨曦，日落黄昏。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来到这里，真不容易。“
　　一位中年男子慵懒地靠在背后的沙发上，他似乎已经在此等待了很长时间。此刻漫不经心地抽着雪茄，烟雾升腾在房间四周缭绕，围聚不散。办公桌上堆满了各式文件和一瓶喝了一半的西施佳雅红葡萄酒，他的神情看不出有丝毫慌张，语气轻松平缓地说道。
　　“那么你应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迎来今天的结局“
　　皮耶尔彻骨冷冽的眼眸直视着安德烈，目标丝毫没有对即将被杀而感到恐惧害怕，他散漫轻松的态度也意外让皮耶尔的内心恢复平静。在动手之前，他的心底积聚隐藏着太多话想要说出口，在此时此刻对着身前的这名男人说……
　　“不打算做一个自我介绍吗？“
　　安德烈泰然自若的摆了摆手，带着温和笑意向着伫立不远处的皮耶尔说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做皮耶尔·伯尔克特。没错，就是被你杀害的伊顿之子。“
　　皮耶尔注意到在自己述说名字的时候，安德烈的神情一瞬间透露出些许惊讶，这让他的内心不禁升腾起阵阵大仇将报的快意。
　　“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杀了你。我仍然记得你所带给我的伤痛，如果眼泪能够解决掉所有痛苦，那我情愿每一天都嚎啕大哭。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放不下。它就像是场噩梦在每一个夜晚都狠狠折磨我，复仇已经是刻进我血液里的烙印，所有这一切都将随着今天你的死画上一个句点!“
　　“那么安德烈·伊费尔，是时候说再见了。“
　　皮耶尔大声喊出了身前男人的名字，语气在这一刻出奇平静，宛如一口不起波澜的静谧深潭。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情绪激动而止不住微微颤抖，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匕首，锋锐的刀尖直指安德烈，银亮的刀身沾满残留未干的鲜血。
　　“皮耶尔!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这是场正义的复仇，而你是个拯救自己弟弟的大英雄你还不明白吗？你在这座大厦所看见的每一个人，都与骷髅党没有任何关系。我们需要的是一张隐匿在社会表层的面具，但不代表我们所有的员工都是自己人。在世人眼里你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冷酷无情的恶魔。你与我，又有何分别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惜手上沾满无辜者的血。“
　　安德烈神色肃然庄重地直视皮耶尔的双眼，话语掷地有声地说出口，句句诛心。他缓缓抖落指尖雪茄的烟灰，烟雾从口中呼出四下缭绕。皮耶尔心神俱震，在此刻拿着刀柄的双手都下意识地颤抖。
　　“不必再拿着你那柄可笑的匕首，你不会在这里杀了我。因为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安德烈故意停顿片刻后接着缓缓说道。
　　“那就是我会不会留下后手!我在下令让那三个废物追杀你们的时候，还派出了一个刽子手。在他们未能完成任务之后，他就会动手清理门户，因为骷髅党不需要无能没用的废物。但他同时也会接手这项任务，在天涯海角寻找你们。说不定因为你的大意，他已经发现了你的弟弟。“
　　“这是他的电话，怎么样？你有兴趣跟他亲自聊聊吗？“
　　安德烈的嘴角勾勒起一抹戏虐弧度，他若有所思的皱眉沉默不语。伸手在手机屏幕划开通讯录打开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高高举起在皮耶尔眼前晃动。
　　皮耶尔的内心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如果安德烈此时此刻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莱亚和阿莱西亚此时此刻……他不敢接着细想下去。他不敢拿莱亚和阿莱西亚的生命去赌，赌这句话的真假……
　　“如果莱亚出了事情，我不会放过你。“
　　皮耶尔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的心在此刻慌了，充斥着担忧与焦躁不安。话语中吐露的威胁显得苍白而又无力，就像是无能者拼尽全力做出的垂死一击。
　　“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我可以放过你弟弟，甚至可以让他安全离开意大利，还可以不予追究那个收养你们的老头。“
　　安德烈伸张双臂慵懒的靠在真皮沙发上，似乎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话语说的不急不缓，但却充斥着一股异样的诱惑力。
　　“但是作为代价，我要你永世失去自由。这是一场交易，如果你点头答应，我愿意以我安德烈·伊费尔的真名作担保，我绝对不会打破今日你我共同承诺的这项约定。但是如果你在今天杀了我，那么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只有你的弟弟莱亚和叫做阿莱西奥的老头。黑手党会屠杀掉整个托尔托纳区的所有人，你的所有亲人，所有朋友，乃至哪怕是与你有过交际的一条狗!“
　　“不用担心如今的骷髅党能不能够做到，接下来，就该轮到你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了。“
　　“我可没有充裕的时间等你，警察现在应该已经赶过来了。你只剩下一分钟的时间，做出决定吧……“
　　安德烈饶有兴致地看向站立身前的皮耶尔，似乎是厌恶于此刻久久沉默的寂静。他低头瞄了一眼戴在手臂上的银色欧米茄怀表幽幽说道。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高挂墙壁中央的陈旧钟摆秒针滴答滴答划过一下接着一下……皮耶尔此刻心如刀绞，深深的无力感化作汹涌大浪将他淹没其中，他在海水里奋力挣扎，但海水灌入口鼻让他变得难以呼吸，只是渐沉渐深溺入海底……此刻心中只剩下苍茫无边的悲哀，没有尽头……
　　“哥哥，我被那些人打了!他们每一个人都骂我是个没有爸爸的孤儿……你一定要帮帮我!“
　　7岁的莱亚眼眶泛红，向着皮耶尔哭诉道，尽管已经强忍住不让泪水溢出，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淌下，先是豆大的一滴，然后如同大坝决堤。
　　“莱亚，你不要哭了。我去帮你揍他们，我是你哥哥啊！以后就让我照顾保护你一辈子!“
　　10岁的皮耶尔将莱亚抱在怀中，将他小小的脑袋埋入自己胸口，语气十分心疼地说道。弟弟热乎乎的泪水将皮耶尔的衣领全部打湿，但是他丝毫不在乎。
　　眼前的场景如琉璃般碎裂，晶莹的琉璃碎片向四周飞溅，一切都如梦似幻……随着皮耶尔脑海深处思绪的起伏，记忆回溯到另一幕。
　　“皮耶尔!你已经长大了，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伊顿神情严肃镇重的说道，他伸出双手撑在皮耶尔的肩膀上，额头不断流淌下细密汗珠，语气稍显急迫。
　　“如果以后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了，你作为哥哥一定要保护好莱亚，你的弟弟。“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约定，皮耶尔，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皮耶尔仍然能够在此刻清晰回忆起那时候父亲眼中暗藏的不舍与哀伤，仍然厚重有力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决意。大门之外是正在急速赶来的持枪暴徒，而大门之内则是一个温馨的四口之家……那时候父亲和母亲的死绝不是没有意义的，皮耶尔十分确信，他和弟弟莱亚因此幸存下来，有时候牺牲只是为了想保护的人能够继续生存。
　　这是一种继承吧？
　　皮耶尔心中不禁想到，他继承了父亲的所有，包括他的那股不惧生死的决意。而今天自己的牺牲，同样也不是没有价值的……
　　10
　　9
　　……
　　1
　　“我答应……你。“
　　钟摆的秒钟即将指向12点，皮耶尔心情沉重地说道。周围环境很安静，在滴答一声轻响过后，钟摆的秒针跨过了12点，步入了新的轮回……
　　……
　　皮耶尔迈步走出大厦，街边依然下着暴风雨。
　　呼啸而过的狂风裹挟着滂沱大雨，天空中盘布着黑色帷幕般的乌云。细密的雨滴滴答一声坠落在地，在石板路凹陷的坑洼上溅起琉璃似的水花。
　　暴雨下了将近一天，却仿佛一个世纪。从正午直下到日暮，潮湿冰冷的雨好似天在哭泣。
　　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从不远处的路口传来，一辆辆警车闪烁着红色灯光从街道风驰电挚赶过来。这一次他们带着所谓的正义没有迟到，而自己则是这场警匪游戏中最大的恶。
　　真是滑稽……
　　皮耶尔心想，泪水此时再也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悄然滑落淌下，湿润了脸颊。和着瓢泼而下的雨水一起……分不清彼此。
　　满世界都充斥着嘈杂，有警车的鸣笛声、警察的怒斥声、雨水落下的滴答声、以及那名他曾经放过的前柜小姐一脸恐慌的叫喊声。
　　“快!快!就是他!赶快抓住那个罪犯!“
　　“他真是个恶魔!太残暴了!“
　　“那家伙是个死有余辜的混蛋!“
　　“就是!“
　　路过围观的群众在一旁不茬。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边，让皮耶尔甚至不自觉想要捂住耳朵蹲下身。
　　“请马上举起双手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我们将会立即开枪射击，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进行考虑。“
　　全副武装的警察打开车门蜂拥而下，街道被人群围堵的水泄不通，他们将皮耶尔围绕在中间，高举手枪冰冷注视，人群中传来十分大声的喊话。
　　“那么，来抓我吧！先生们……“
　　短暂的沉默片刻，皮耶尔忽然笑了……他张开双臂大声对着眼前的人群嘲讽道，深邃的眼眸不留感情，只带着深彻入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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