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唐吴宋

　　实习的日子在看不到头的炎热中结束。待到开学一个多月，天气才逐渐转凉。校园里绿树成荫，凉风习习。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人也精神了许多。唐渤挺直腰板，跨着大步迎面向我走来；脑海中似乎在翻江倒海，因为他眼睛直视前方，差点从我身旁走过。我一把抓住他小臂，他打了个激灵，身子本能向后靠了小半个身子的距离，看到是我，脸上才又露出轻松的笑容。
　　“你吓我一跳。”
　　“唐先生，你又晒黑了一层。” 唐渤摸了摸自己的圆寸，应了声是啊。“急急忙忙干嘛去？”
　　“我要去买点颜料，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我点点头答应。
　　“你实习怎么样？”
　　“就是个跑腿的。端茶倒水，扫地跑堂，就差捏肩捶背了。” 唐渤以爽朗的笑声回复。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
　　“那真是辛苦你了。对了，你收到我给你寄的明信片和照片了吗？”
　　“收到了。照片是你自己拍的？”
　　“有一部分是，大多数是梁轲拍的。”
　　“真的很漂亮。他还会摄影？”
　　“会，他之前学过。”
　　“对了，他人呢？好久没在秦叔那里见过他了。”
　　“他大四了，要准备毕业作品还有论文。所以秦叔那里就很少去了。”
　　“哦，难怪。”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学校边上的美术用品店。
　　“唐渤，你知道吗？暑假宋绮回来了一次，她说她在杭州车站遇到何老师了。何老师意气风发，俨然成功女士的样子。”
　　“是嘛！” 唐渤在颜料架子前停下，转头对我说：“我好像小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我也是。”
　　“很替她开心，她过得不错。” 唐渤背对着我说。
　　离开美术用品店，我问了唐渤同样一个问题。
　　“你知道何老师当初为什么离开沣水村吗？” 唐渤胸前抱着的画纸扑通滚落在地上，我赶紧上前捡起。回画室的路上，我们一人抱一半。
　　“我不知道。我最后毕业典礼都没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吧，我还以为你清楚。”
　　接下来一路沉默，唐渤闷着头不说话。我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无论何老师的离开是否和唐渤有关，都不应由我挑起话题。
　　“嗨。” 我用胳膊肘装醒了唐渤。“别装睡，要不要一会喝点酒？”
　　“好呀，好呀。” 唐渤脸上又贴上笑容。回想起来，唐渤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到画室时，梁轲意外出现在门口。说意外，应该只是针对我一个人，因为唐渤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显然他一早知道梁轲在此处等候；斜过身子，梁轲从他的上衣口袋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间门。昏暗的房间顿时亮堂了半个屋子。梁轲从我手里接过画纸颜料，背着我按照唐渤习惯的方式一一摆放整齐。完毕，三人面面相觑，一种莫名的难以言状的感觉游走过我背后。唐渤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递给我们一人一根。梁轲拿到烟冲我笑了笑。我接过唐渤递来的烟，告诉他一会还有课，在唐渤张口说话之前，挥了挥夹着香烟的手指，告诉他：这是劳务费。回宿舍的路上，画室里那种莫名的难以言状的感觉似乎跟着我一同离开，直至消失在几小时后教授滔滔不绝的演讲中。那是我们三人第一次共处于唐渤的画室，回忆里，那也是最后一次。
　　当晚，我带着几罐啤酒去了唐渤的画室。啤酒在宿舍桌子上放了两个钟头。如同第一次去唐渤画室时一般，我不知怎的，一半觉得应该赴约，一半觉得应该假装忘掉了。思量徐徐，我还是去了。秋天的夜里，阴风阵阵，不自觉裹紧衣服快步向目的地前去。唐渤画室像黑夜里的一盏灯，摇摇晃晃在秋风里；定睛一看，才发现，灯没有动，是风在动。与第一次到访唐渤的秘密花园一样，我绕过前门，来到窗户边，想看看花园的主人此刻在忙些什么。我很庆幸我站在树后，也很庆幸我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敲门而入。房间里唐渤有梁轲作伴，两人依偎着说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悄悄话；这画面如此熟悉，秦叔绘画室房间里那对亲亲我我甜腻的情侣此刻又在我眼前重演。晃过神，我像一个半夜做贼的小偷，蹑手蹑脚离开了画室周围。校园里的路灯整齐地随风摆动，柔和的灯光似海浪般一波推着一波远去，刚刚的画面却在我脑海里来回闪动，怎么也不肯离开。我停下脚步，开了一罐酒。两口酒下肚，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了，就像过去的人生中多次遇到的情景，现实中看到的都只是自己相信的，而非真实的。这种想法很快得到了否定，因为此刻站在冷风口，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转念一想，如果是真实的，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唐渤不知道我和他约定好了吗？不知道此刻我会来找他喝酒吗？如果他知道？且他故意让我看到？想到这，不知为何，我忽然联想到宋绮。她知不知道？她应该知道，我心想，且这很有可能是他们关系变得如今这般尴尬的原因。那她是怎么知道的？以唐渤腼腆的性格，他大概率不会直接了当告诉她，那她会不会也是像我一样偶然发现的？或者说，是唐渤故意让她“偶然”发现的。唐渤有说不出口拒绝她的理由，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明白？宋绮明白了，但却无法接受？对比两人之前对我询问时相似的回答，我恍然间找到了之前自己再三寻找的答案，明白了他们二人之间到底应该发生了怎么样的故事。再想到现在唐渤和宋绮两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相处模式，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自己和唐渤的关系也变得如此微妙。想通了这一点，我便理解了为什么唐渤会在此刻故意让我看到；心中甚至有了一分窃喜，他还是拿我当朋友的，那我也便视他为好友。那梁轲呢？他知不知道？他们是认真的吗？想到梁轲如何寻找失踪的唐渤，如何在沣水河陪伴唐渤一下午以及今天上午在画室梁轲的种种表现，我想，他们应该是认真的。想到这里，该想明白的也都明白了，我便打道回府，回宿舍看书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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