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终末之月

　　1

　　他看见黄昏中的夕阳，那如鲜血一般的颜色，带上一点金边，渐渐消失在云层之间。天空之中，除了云，也就剩下时不时盘旋在半空中寻找腐肉的乌鸦，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流星街大概只有在夕阳的时候，是最好看的。流星街没有什么美好的事物，除了杀戮和死亡之外，什么也没有。

　　良久，库洛洛微微动了一下坐得太久有些发麻的身体。他从地上渐渐站了起来。

　　“出来吧，在旁边看了很久了，不是吗？”他开始打理地面上的东西，对着后面没有人的空气，语气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后面传来轻微的动静，顿了顿，他看见一个很小的男孩低着头，看起来怯生似的扭扭捏捏地从一堆垃圾中站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将双手十指交缠在一块，不安地搓捏着双手。

　　很久之前，那个男孩就躲在后面一直观察着自己。在男孩靠近的那一刻，库洛洛的圆就察觉到了。

　　男孩静静地看着他在那里，看完了他接下来做的一切事情。

　　库洛洛微微抬起右手，指尖轻柔地摩擦着土堆上插着的十字架。

　　泥土下方，埋葬着他的一位死去的同伴。

　　是他刚刚不久前亲手埋的。

　　那个男孩就这样在后面偷偷地看着他挖坑把人埋进去，注视着他接着坐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

　　库洛洛用念能感知得到，男孩只是一个不会念的普通人。他看起来很小，大概不超过10岁，弱不禁风的身体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还要更幼小，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大概是因为长期没有充足的食物而导致的营养不良，发色在夕阳下看起来偏向金黄。

　　知道男孩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也并没有感受到男孩的恶意。库洛洛也就没有去理会垃圾堆后面男孩的一些小动作。

　　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的事物，他也很少去浪费精力去清除这些杂碎。

　　男孩看起来有点怕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支支吾吾地对着他说道，“你……好像受伤了……”

　　库洛洛没有说话，他不打算去理会男孩说的无意义的话。他一边收拾着东西打算离开。身体因为上一场的战斗而有些狼狈，衣服上也有很多已经干涸凝固的血液。他现在需要找一处水源的地方清理。

　　“……这是之前找到的一些绷带和消炎药……你处理下伤口会好得快一点的……”他从怀里掏出这些东西来，他稍微上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他地下身将这些东西放在地面上，然后又怯怯地退回了后方。

　　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库洛洛抬头看向他，“你应该明白，这些东西我不会接受的。”

　　在流星街，他们只会接受同伴分享的东西。如果是想要其他人身上的东西，方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从他手中抢过来。

　　只有打败对方拿到的战利品，才能算是安全可以放心去使用的。

　　男孩看起来很难为情，他沉默了小半会儿才开口道，“你刚刚……流泪了……”

　　“死去的……应该是你的同伴吧。”

　　“你是……好人，所以……希望这能够帮助到你……”

　　男孩还打算在说些什么，但后方不远处已经有一批人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他恐慌地看向后面，如惊弓之鸟。他用力低头，仿佛是将头要砸向地面一样地向库洛洛鞠了一躬，然后就跑掉了。

　　他在躲避后面那群人的追逃。

　　好人。

　　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他。

　　他微微勾起嘴角，像是一个讽刺地冷笑。

　　在流星街，众人皆知他是一个杀人嗜血的魔鬼。

　　很快库洛洛也离开了这里。

　　他可没有好心泛滥到去收拾那群杂鱼，流星街不是做慈善的地方。那个小孩之后会怎样，与他无关。

　　那一天，是库洛洛与男孩的第一次相遇。

　　2

　　库洛洛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没见过那个男孩，以至于他基本上已经把这件事忘掉了。

　　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也并不需要去刻意记住。偶尔突然回想到此事，他猜测男孩应该早就死掉了。

　　库洛洛见男孩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在流星街活不了多久。太过弱小，只能成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流星街的牺牲品。

　　看起来他低估了男孩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意志。

　　再一次见到那个男孩，他还是那样脏兮兮的。男孩看见了他，冲他微笑着打着招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孩，男孩这段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个头，但仍然看上去还是很瘦削。

　　“你好像总是受伤。”男孩眨着眼看向他，虽然有些拘谨，但也没有第一次见他那么慌张害怕。

　　库洛洛这才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男孩。

　　尽管男孩脸上和身上都是淤泥和尘土，但那双湖蓝色的眸子却异常干净。在光照下眸子泛起一些晶亮，像是一块光滑如镜的蓝色宝石。

　　库洛洛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念能力才刚成型不久，他不断地与比他强的对手交战，夺取具有强大威力的念能力用于自身，他要强大起来，需要更多更多的垫脚石。

　　男孩又递过来了一些医用药品。

　　这次库洛洛开口问道他，“哪来的？”

　　“偷的。”库洛洛看他坐在一处稍微较高的地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他们总是追不上我，每次都能逃掉。”

　　流星街会念的也仅是一小部分而，每天在这里为了生存而不断杀戮抢夺的大多数人还是不会念的。

　　男孩很幸运，看起来没有遇到除他之外念能力者。不然他早就死掉了。

　　3

　　后来库洛洛总是能遇见男孩。

　　他的行径没有什么固定的路线，他在流星街各个区之间穿梭，寻找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男孩好像也是这样，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

　　他知道男孩是有意跟着他的，在他所到之处的附近徘徊。

　　但跟着他伴随着随时遇到念能力者的巨大风险。库洛洛没有跟男孩过多的交流，他只当是一个多次见面的路人。

　　库洛路不会杀他，男孩的存在如蝼蚁般不至于会威胁到他。

　　尽管每次见面库洛洛也仅是简单地回答几句。但见的次数越多，他与男孩的对话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上一个朋友死后，库洛洛没有其他的同伴，他一直一个人。

　　男孩也是一样，男孩说，他是第一个他遇到的能够交流的朋友。

　　朋友？

　　库洛洛可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朋友。

　　朋友，同伴，伙伴……

　　这些词语在流星街，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存在。

　　他们没有互相交换名字。双方至今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库洛洛不需要一个弱者做他的同伴。

　　他明显不够格。

　　等到男孩死的那天，他们的见面也将成为库洛洛以后记忆里的一颗小尘埃。不足挂齿。

　　4

　　再次遇见他的时候。

　　男孩已经要死了。

　　库洛洛很久之前就知道，他在他附近，遇见念能力者的风险是很大的。

　　那些没有念能力的普通人，对念能力者来说杀死他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男孩倒在地上，背部是被念能力者划开的一道创口。

　　刀口很深，深入白骨。

　　库洛洛看见他倒在一滩雨后湿淋淋的淤泥里，身上沾满了血和淤泥的混合物。从他身体下方不断流出来的血，在地面上积攒的雨水里稀释，颜色渐渐变淡，向更远处蔓延开来。

　　那双湖蓝色的眸子黯淡了下来，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狼狈，还有库洛洛能在临死之人的眼里经常看见的，对死亡的恐惧。

　　“你来了啊。”男孩有气无力地对他说道，勉强地扯出一个不算笑容的微笑。

　　库洛洛没有理会他，径直地从他旁边离开。

　　男孩轻轻笑了一声，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怪库洛洛冰冷无情，在流星街这里，死亡在不断的上演着，就连他都已经见过无数次死亡而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感到有人在触碰他的身体。

　　大概是想要看看身上还有什么食物或者有用的东西的人吧。他只祈祷自己不要成为那些极端的亡命者口中的食物。

　　流星街人吃人的事情，见怪不怪。

　　库洛洛简单地给男孩上了药，并帮他身上受伤的地方用绷带包扎了起来。他将男孩拖到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安全隐蔽的地方。

　　他看到男孩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男孩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尽管声音微弱到如风中的残烛。

　　“谢谢。”男孩这样说道。

　　库洛洛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不用道谢，这些都是你之前想给我的药物。”

　　“我没有用，把这些东西收到了一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用这些东西。”

　　男孩笑了笑，声音虚弱甚微，“不管怎样……还是很感谢你……”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报答你的。”

　　报答？对一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库洛洛觉得男孩单纯，又幼稚得可怜。

　　男孩是撑不过去的，库洛洛想。

　　那些药物只是简单的处理伤口的药物。痊愈是不可能的，那么深的伤口迟早都会在流星街恶劣的环境中引发感染。

　　“你快要死了。”库洛洛平静地向男孩说道。

　　男孩呼吸很困难，他面色潮红，身体已经不断升温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滚烫。

　　库洛洛帮男孩简单地包扎后就离开了。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男孩的因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如果没有专业的医用物品和退烧药剂，是根本活不下来的。

　　他看见男孩湖蓝色的眸子里不断溢出了透明的无色液体。男孩哭的时候，声音颤抖抽噎着。

　　“我好痛苦啊，好难受……身上好痛……大脑也好难受……”

　　库洛洛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孩，只需要不到一秒的时间，他能够让男孩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死去。

　　让他没有痛苦的离开，库洛洛认为这是一种较好的处理方式。

　　男孩告诉了库洛洛一个地方。

　　“我死了的话，你可以去那里。那里面……藏着我在流星街收集到的东西……还有一些食物……够用一段时间了。”

　　“你是我在流星街唯一一个值得相信的人，所以我把我的东西全都给你。”

　　其实有时候，死去反而是一种更好的解脱。活着的代价，甚至比死亡更惨重。

　　“……你想要活下去吗？”库洛洛低头看着头，纯黑的瞳孔里面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神情。他开口这样问道他。

　　5

　　水无月。农历六月的别称，那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

　　这是库洛洛给这个男孩取的名字。

　　男孩没有名字，其实流星街的大多数被遗弃的孩子本是没有名字的，流星街里只收纳各种垃圾。他们的名字都是自己取的。

　　他们彼此交换了姓名，水无月也成为了他的伙伴。

　　在那天，他强行对水无月开了念。他选择了给水无月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能不能活下去，只能看他自身能否抓住这个机会了。

　　水无月得到了念能力，他的念能力将他背上的致命伤恢复至了完好如初的时候，高烧也退下来了。

　　“走了，水无月。”

　　杀死最后一个敌人，库洛洛不去理会地面上堆满的尸体，他淡淡地对着后面的人说道，声音温润如玉。

　　“嗨~”那个湖蓝色眸子的少年从旁边的墙上跳了下来，脸上平静如死水。

　　从那次高烧之后，水无月脸上再也没有出现任何表情了。

　　高烧烧坏了水无月脑部的一部分神经，面部神经无法控制，甚至因高烧丧失了以前的部分记忆。他能够治疗的念能力，也无法恢复脑部里面损坏的神经。

　　水无月开始渐渐记不起来以前的人和事，但对他的记忆水无月是一直都记得的。

　　在成为库洛洛同伴的一段时间里，水无月变化了很多。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胆怯爱笑的男孩，得到念能力后，他开始渐渐变得强了起来。

　　水无月遗忘了自己的过去，库洛洛引导了他的现在与未来。库洛洛教会了他如何杀人，如何用自己的能力去打败更强的敌人，以及库洛洛自己的世界观与价值观。

　　“呐，库洛洛。”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有一天，水无月这样问道他。

　　“那一天我自己选择的活下去。但从那天开始，我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很多过去的记忆。我忘记了我是怎样来到流星街的，我也忘记了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些人，甚至最后都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要活着。”

　　“为自己活着仅此而已。以自我为中心活着，想要的抢过来就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我们随心所欲的蓝图。”

　　“来幻影旅团吧，水无月。”

　　“好啊，库洛洛，我要求发工资。”

　　“以后叫我团长，水无月。”

　　“嗨嗨~”

　　水无月变了很多，但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水无月无厘头的性格。

　　从流星街开始，水无月就一直跟着库洛洛，到幻影旅团的时候，同样如此。

　　旅团的人流动不定，有些死去有些离开，又有新的成员加入。但水无月一直未曾离开，他并不担心水无月会背叛他，他知心知底地了解水无月。

　　因为水无月的一切都是他教给他的。

　　再后来，直到某天，水无月消失了。

　　从山洞中消失的彻彻底底，如同人间蒸发了般。

　　“团、团长，这可咋整？”信长一脸惊悚地看着他，就像是撞鬼般的不可置信。

　　“蜘蛛的腿即使斩断，也能够再生。”

　　“去寻找新的伙伴填补水无月的空位。”库洛洛淡淡地说道，脸上看不出其他别的神情。

　　6

　　库洛洛从没想过，再次见到水无月。是在他消失的一年之后。

　　水无月回来了。就像是突然消失一样，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咦？团长，好久不见。”那双湖蓝色的双眼仍然是那么熟悉，从来也不曾变过。“看起来我不应该叫你团长，我被炒鱿鱼了啊。”他看着那个新来的成员说道。

　　“不过我也打算辞职跳槽了，库洛洛，这次来旅团是想和旅团成员们告别的。”

　　库洛洛坐在楼梯边上，借着月光，他淡淡地翻着书页看着书中的文字。库洛洛从来都是很少将自己的情感暴露在脸上的人，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看来你是找到了新的去处了，水无月。”

　　就像水无月消失一样，他从来没想过这次回来水无月背叛了旅团，背叛了他。

　　水无月对他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当然是同伴。但除了同伴，水无月对他来说多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库洛洛很少让自己去陷入某些情感当中，他的羁绊仅仅是作为旅团中蜘蛛的一员就足够了。他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只是将她们当作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从未动过其他的情绪。多余的情感，只会让自己多一个致命的弱点。

　　让自己有了弱点，并将这些弱点暴露在外，是愚蠢至极的。

　　但水无月是唯一一个让他有其他情绪的人，是他创造了现在的水无月，水无月对他来说是永远都不会丧失兴趣的珍藏品。

　　库洛洛轻轻地合上书本，声音听上去仍旧是沉稳温润，但漆黑的双眸已经有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你应该知道，旅团容不下背叛。离开旅团的人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抱歉，库洛洛。”

　　“这是我做出的决定，我不会改变的。”

　　只是一瞬，库洛洛便卸下了水无月的防御，水无月的能力不及他，库洛洛轻松地贴近了他的后背。

　　“那你是打算死吗？水无月。”冰凉的指尖拂过水无月的后颈，他将水无月的衣领拨开，露出了光洁的后颈。

　　后颈下方的蜘蛛纹身，已经消失不见。

　　“不，我打算活着离开。”水无月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仅仅是一年未见，你就打算背叛你与旅团的羁绊。你要记得，你的命是我给你的，水无月。”

　　“仅过了一年啊……但我在另一个世界待了整整五年。”水无月喃喃道。

　　库洛洛笑了一声，笑声里是藏不住的愠怒。

　　五年的时间，改变了跟了他十年的水无月。这十年来，他教给他的东西和对他的情感，甚至比不上这短短的五年。

　　“看来你找到了你活下去的目的了。”

　　“是的。”

　　他听见水无月这样答道。

　　库洛洛从来都不允许他的身上有任何的弱点，水无月，是他唯一一次的宽容和放纵。

　　他垂下眼眸，很快那些愠怒的情绪已经消失了，“你走吧，你对旅团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这句话，也像是他对自己的自言自语。库洛洛一向都是理智的，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个没有意义的弱点了。

　　他再次看向水无月的时候，黑色的眸子淡如云烟，如同是陌路人。

　　“作为条件，我要拿走我赐予你的东西。”

　　“你将不再拥有念能力。”

　　“好。”那个湖蓝色眼眸的少年，没有一丝犹豫地答应了他。

　　7

　　“永别了，水无月。”

　　他看着那个湖蓝色眼眸的少年从空中出现的裂缝里消失。

　　库洛洛发出一声轻笑。

　　库洛洛明白，那是他对自己愚蠢的嘲笑。

　　他看着那本黑色的盗贼秘籍，手指轻轻摩擦着最新出现的那一张书页。

　　从此以后，他将不会再被任何羁绊束缚。

　　他是蜘蛛的头领，残忍又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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