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深爱，所以热爱

　　简离回到研究所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五十。

　　走到门口，发现办公室内静悄悄的，除了过道就只有会议室的灯还亮着。简离觉得有些奇怪，遂走了过去。

　　意外地，会议室内除了沈老正坐在灯下看资料，并没有人。

　　见沈老抬头，简离和他打了招呼，又指了指空位，道：“老师，宋岩他们人呢？”

　　沈老合上手中的资料，拍了拍旁边的桌子，沈老道：“简离，过来陪老师说说话吧。”

　　“好，”简离点点头，走过去，在沈老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老师，怎么啦？”

　　沈老问：“简离，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了？”

　　“临时有点事情。”简离以为自己耽误了时间，忙道歉道：“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

　　沈老似乎对简离的回答并不满意，又问道：“哪里错了。”

　　“我不该为了自己的事情耽误项目进程，对不起，老师，我今天晚上一定会把数据给算出来的。”

　　“这是你给我的答案，”沈老望着简离，脸色陡然一变，“简离，我是不是该夸夸你，真的很敬业，比老师都要敬业！”

　　简离听懂了沈老的言下之意，也明白自己的话说错了，立马道歉道：“对不起，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错了。”

　　沈老并没有回答，反而望着简离，冷言质问道：“简离，你多久没有休息了？”

　　简离没说话。

　　沈老又问：“那你现在的脑子清醒吗？”

　　简离低下头，说：“对不起，老师。”

　　叹了一口气，沈老语重心长道：“简离，我不用你的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你已经多久没有正常休息过了，又有多久没有回家陪简宁吃晚饭了，甚至这几个月来，你睡过一个好觉吗？”

　　抿了抿唇，简离答：“老师，是我错了。再等等，等我们这次的实验结束，我一定会好好休息的。”

　　“简离，听到你说这些，老师很失望。”沈老忽然看向简离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满是凌厉：“简离，你有没有想过，你以牺牲身体、健康为代价，去如此拼命，现在努力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甚至现在这样的状态，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不说其他，简离，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太累而损伤了身体，那老师我该如何自处：你说我是该高兴，我竟然有学生如此拼命的学生，还是该自责我居然没有关心过我的学生的身体？到时候，我又该如何向你的师母，还是经常打电话来叮嘱我不要累着你的妹妹简宁交代。”

　　顿了顿，简离答：“可是，老师，你说过的，这一行，责任、坚持很重要，没有哪项科研成果是平白出来的，每一项，都是无数科研人员耗尽心血才得来的。我现在所做的这些，和别人的付出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重重拍了下桌字，沈老脸上的失望不言而喻，“简离，那我问问你，你说宋岩为什么要做科研？”

　　简离不假思索道：“因为他喜欢做科研，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沈老又问：“那你呢？你现在如此拼命的初衷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简离捏紧右手又松开，愣了几秒，才缓缓说：“对不起，老师。”

　　沈老望着简离，目光如炬，继续追问道：“那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见简离缄默，沈老摇摇头，道：“好了，你不用说，我来说。为了报恩。当年小宁的事情，你觉得欠了我和你师母的，又知道我对这个疫苗的执念，所以很想将这个疫苗研究出来，这样就可以报答我们对吧！”

　　沈老的话直接而犀利，却是简离无法否认的事实。沈老夫妇救了简宁，沈教授这些年对简离也是格外照顾，甚至将一身的本事全都倾囊相授。所以，于简离而言，不仅仅是师徒情深，还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恩。

　　简离受着沈老夫妇的恩惠，一直感激万分，却没有机会报答。能做的只有认真学习，努力工作，不辜负沈老的信任。

　　直到，简离知道了H疫苗项目，也偶然间，知道了夏老师年轻的时候因为感染H病毒不但失去了孩子，也因次伤了身子无法再怀孕，甚至这些年的身体一直不好，她便决定一定要帮沈老研制出H病毒的疫苗，报答沈老夫妇对她们姐妹二人的恩情。

　　简离听着老师的话，觉得有些刺耳，她很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沈老的质问，但与那些虚与委蛇的措辞相比，她其实更不擅长说谎，“老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

　　“简离，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理性的女孩子，但我却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执拗。你看看现在的你自己，你的行为？你的态度？说得好听点，殚心竭虑，说得难听点，就是急功近利！”

　　“还有实验室的其他人，见到他们，你不会觉得尴尬吗？你用了那么多心思，费尽心机把所有人找回来，又利用裴总来牵着他们。但其实你想过没有，他们很多人有的刚结婚，有的准备结婚，还有的刚有了孩子，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家庭，他们当初愿意加入，是因为他们真的有一颗热爱的心，才会愿意无条件自动加入，他们没有欠任何人，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问心无愧。没有本事把人留住是我的原因，我没有本事去拉到投资，没有本事给与他们期许的东西，他们坚持了近三年，是我的错，我没有达成对他们的期望，是我觉得愧对他们，而不是你眼里的他们放弃其实是不理智、不聪明的做法。”

　　宋岩的猜测大半是对的，沈老的说辞也大半是对的，虽然只是顺水推舟，但简离无法辩驳自己曾经的私心。

　　丑陋的想法被明晃晃说出来，简离只觉得今夜的灯光格外刺眼，晃得她眼睛疼，脸上也似乎火辣辣地疼。

　　双手紧紧握住椅子，半晌，简离抬头，望着自己的恩师，看着他眼中倒影着的那个世俗而自私的自己，固执道：“老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你需要他们，他们也愿意回来，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且，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那你想过他们的意愿吗？你尊重过他们吗？你总是觉得自己是对的，可你想过没有，他们每个人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期望不一样，可能期待的东西不一样。你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加注在别人身上，你这算什么？你觉得自己很伟大？还是根本自私自利？”

　　沈老的眼睛微皱，简离似乎从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嘲讽，她有些抗拒地偏了偏头，说：“我没有。也从没有这样想过。”她的声音很轻，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一种低声的辩解。

　　“但你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区别。”沈老忽然失了声，“其实，不是你错了，而是我错了。也许当年，我不该让你来到这里，如果我没有好心自以为是地让你来到这里，也不会让你落入今天的困局。”

　　沈老第一次见到简离，是在简离的出国答辩上，虽然简离是所有申请中年龄最小的，但却是最自信的，那个浑身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的姑娘，站在台上，认真道，“虽然我没有师兄师姐对自己的专业那么深切的热爱，也没有他们那样优秀，但我觉得无论哪一行都是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我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对身边的人、对社会有价值的人，也决定无论做哪一行，做什么，都会认真去做。我来参加这次答辩的原因，是希望在有限的可能中，争取更多的机会去提升和充实自己。”沈老坐在台下，看着简离自信而坦然的模样，当时就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好苗子，后来看了简离答辩的项目，更是觉得这个姑娘前途不可限量。

　　后来，机缘巧合，简离成为了自己的学生，沈老亦是非常的开心，不但将其当成继承人一样培养，更是当成亲人对待。

　　这几年，沈老不是没有发现简离的心态变化，但同时他也很心疼自己的徒弟，总是愿意多纵容着她，时刻提点她，希望她可以自己幡然醒悟。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有很多东西从偏离的那一刻开始，就走不到原来的轨迹了。

　　沈老的话重重落在简离的心上，她忽然有些委屈，但却不知如何开口辩驳，半天才缓缓说出：“老师，我不后悔。”

　　沈老看着简离，终是不忍，叹了一口气，涩然道：“简离，很抱歉，老师的话有些重了。老师的本意不是这样。我还记得当初在答辩上，有人问你，为什么会报生物系，你说，因为你想考A大，而生物系是A大最好的专业，你想要追求最好的。可我还记得，你说，你希望老师看中你是因为你的优秀，更是因为你做人做事的态度。”

　　回忆起那时的简离，沈老总是无比自豪，“其实，老师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学生，如此认真，如此努力。老师一直想告诉你，当初答辩那次，我坐在台下，看着你，自信而骄傲的样子，当时就觉得你这个小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聪明、沉着、优秀，无论在哪一行，都是可以发光发热的人。简离，我是欣赏你，才会决定邀请你来的。而且，老师直觉得没有错，你虽然对这一行没有很深的归属感，但你适合做这个。”

　　“但简离，在老师的眼里，你不但是我最喜爱、最自豪的学生，你和简宁也是我当成亲孙女一样的人。老师希望你知道，人最重要的就是身体的康健。这个世上的任何人和事都不值得你牺牲自己的健康去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能享受美好的生活。而且，简宁也需要一个身体健康的姐姐可以陪她一辈子。”

　　简离一直知道沈老对自己很好，但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夏老师的缘故，沈老才会给她那么多的机会，从没想过，原来在老师的心中，居然将她看得那么重。

　　所有的戾气在这一刻化作深深的后悔，简离望着老师，真心诚意道：“老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老对简离除却偏心，更多的是耐心和包容，看着简离终于释怀，沈老拍了怕她的手背，亦释然道：“简离，让老头子我担心无所谓，就是你的心里，真的要放开。科研呢，是个奇妙的东西，虽然结果也很重要，但作为一个要将一生奉献给科研的人，我们更要学会享受过程。简离，保持一颗平常心，这样，这漫长的科研道路你才能走得更高、更远。”

　　简离认真点了点头。

　　沈老看着简离憔悴的样子，安慰她道：“好了，简离，也不早了，好好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再过来，你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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