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婿

　　一场短暂的战事落幕。

　　姚迁吩咐了部下收拾残局，打算去跟清溪长公主赔罪。

　　他身为给清溪长公主送嫁的主官员，却没有做好部署，让公主遇到刺杀还险些丧命，实在是不该。若不是公主自己警醒有所准备，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逆子……

　　想到那袭粉裙，姚迁长叹一声。

　　算了，不去想他。

　　倒是清溪长公主，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和亲旨意下来之前，清溪长公主在皇都内少有传闻。

　　皇都城内人尽皆知的是，圣人钟爱先皇后，但自从先皇后早逝，清溪长公主就不受圣人宠爱。

　　她鲜少在众人眼前露面。

　　也就是每年的万寿节、千秋节，或者哪家女眷办了花会，才有缘得见清溪长公主真容，惊讶皇都内宫中，竟然还存在这么一个殊色。

　　今日遇险，长公主临危不惧，身先士卒，在战前鼓舞士气，身上兼有十足的魄力。

　　不愧是天家的人。

　　只是接下来的和亲事宜……

　　他心事重重地走过来时，夏池珠正在观察袭击马车被姚云旗拦下的人，此人面色较深，样貌不算特别。值得让人注意的是，他从下颚到肩膀处，有半个手掌大的疤痕。

　　看样子，应该是被火烧的。

　　夏池珠不费半分力气就猜到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该是叫薛辰，北凉大王子的一个部下，出身于北凉世家，小时候曾做过北凉大王子的陪侍，后来在一次意外中代大王子中了宫人的算计，烧伤了脸，现投身于大王子麾下，大王子待他十分亲厚。

　　原书中杀害清溪长公主的就是这个薛辰，在原身心口中了长箭后，本就只有半口气能喘了，这薛辰还丧心病狂，提刀上前砍她！

　　书中还详细描述了清溪长公主被杀害的细节——

　　【锋芒的刀刃毫不留情地透过单薄的衣衫，划过清溪长公主的血肉，刀刃过处留下寸寸血痕，大片的血色在衣衫上晕染开，像春日里皇都开得最艳丽的牡丹，疼痛尚未蔓延全身，又是一刀狠狠划过。

　　好奇怪，无月谷明明没有月，她却好像看到了月亮，是和皇都的一样大，一样圆。

　　一直等到人看着没了生气，薛辰方才停手，状似惋惜地摇头叹道：“真是可惜了，还是个美人。”】

　　想到这里，夏池珠感觉胸口蕴了一团恶气，这薛辰可真不是个东西！

　　姚迁已走近，看到长公主正与他那不争气的小儿窃窃私语，误以为他二人在商量什么，原不想偷听，耳朵却不听话，待清楚地听到长公主口中说出“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一个人活着承受一千刀，还要确保其不能死”的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自个儿。

　　他那小儿不知深浅，一本正经地瞎出主意：“要用那种很小的刀，还要细一点。我爹好像有一把，但是他很宝贝，从来都不让我摸……要是长公主需要，我可以帮忙！”

　　“你爹会给你吗？”

　　“我爹不给我，那我还可以偷啊！”

　　偷听的姚将军气了个仰倒。

　　家门不幸啊！竟然出了个逆子！

　　怕这逆子还能说出更丢人的话，姚迁连忙上前打断，请完罪单刀直入：“这些人，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夏池珠觉得姚迁挺上道的，也不介意直接告诉他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不瞒姚将军，令郎抓住的这位北凉人，恰好是北凉大王子麾下的得力部将。当然，姚将军一定也好奇，为何明明说好了和亲，却又要派人来刺杀。若我没有猜错，北凉内部已经出现了分歧。”

　　半年前，北凉人南下攻打大乾，直掠边境，连破三城，当时驻守匀城的官员防守不利，节节溃败。

　　朝中几番商讨之下，主和派赢了主战派，最后派了人前往北凉请求议和。结果显而易见，两方议和成功，大乾送出和亲公主嫁给北凉老皇帝。

　　北凉有人愿意议和，也就会有人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和亲公主一旦死去，两国议和的事情就不能再继续进行下去。

　　姚迁了然：“北凉能破下匀城，北凉大王子耶鲁泰功不可没。若说有人不希望两国议和成功，必然就是耶鲁泰。”

　　夏池珠拍掌。

　　“确实如此。不必我多言，姚将军也知道，北凉皇帝最为宠爱二王子耶鲁归，对宫人所生的大王子耶鲁泰极为一般，也可以说是冷待。

　　可北凉皇帝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有几年好活呢，且二王子耶鲁归占着出身嫡系，背后又靠着世家，怎么看，胜算都要比大王子耶鲁泰要大。

　　耶律泰不想议和成功，是因为他手上的筹码太少了。从刺杀和亲公主就能看出来，他已经等不及了。他想继续攻打大乾，好让北凉国内支持他的人变多，才好赢过二王子耶鲁归。”

　　姚迁呆滞住。

　　清溪长公主在阵前的一番鼓舞人心的话，已经让他足够惊讶了，没想到她对北凉皇室秘辛的了解，还有对政事的通透，更让他惊喜不已。

　　“敢问，长公主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的？”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泛着精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好骗”，夏池珠自是不会在他面前露出把柄。

　　长吁了口气，她才回答。

　　“为了顺利和亲，让父皇放心，离开皇都前，我特意让下面的人收集了北凉的消息，不想竟然有关于皇室的秘密。其中最多的就是大王子与二王子之间的不睦。”

　　姚迁沉吟一声，再次问道。

　　“我欲派人快马加鞭回京报信——北凉派人刺杀长公主，不知长公主眼下又有何打算？”

　　他相信已经令他刮目相看的清溪长公主，一定会再次给他惊喜。

　　果不其然。

　　“姚将军，我认为一味求和只会让我们更加被动。而且我也不觉得一时的风平浪静，就能让边境的百姓安定。今日北凉要的只是一个和亲公主，要求陪嫁几万两黄金，若明日要求割地让城呢？我们还要照做吗？”

　　她还有句话没说的是——

　　把国家安危和希望仅仅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是荒谬。

　　她眼神明亮坚定，气质高华，耀眼似天上仙，让人不敢多看。

　　“虽说两国议和不算成功，但如果我们给北凉皇帝和二王子送上一份大礼呢？姚将军觉得他们会不会感谢我们？”

　　姚迁问道：“公主是要把这些抓到的人送给北凉皇帝？”

　　“是也不是。”

　　夏池珠并没有卖关子，很快接着说下去，“既然这些来刺杀我的人是大王子耶律泰的人，那就把人送给二王子耶律归，想必他会很高兴。北凉皇帝那里，我会另外奉上一份大礼。至于是什么大礼，姚将军暂且不必多问，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姚迁此时不太赞同了。

　　他觉得把这些人押送回皇都，交给圣人处置更为稳妥。

　　纵使清溪长公主有勇有谋，智勇双全，但毕竟只是个公主，且是个女子，她的想法就算行得通，回头金銮殿前问罪，圣人拿捏的，不得还是他的错处？

　　“两国局势纷乱，岂能单单由一王子部下来决定胜负？长公主方法好是好，未免过于简单了些。”

　　他话里的意思，夏池珠听懂了。

　　他不同意她的做法。

　　在夏池珠耳朵里，还有另一层意思——

　　他不愿意追随于她。

　　不过，他好像误会了啊。

　　“姚将军，关于这件事，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人，我是一定会送走的。你不用拦我，也拦不住，而且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姚迁不解道:“什么事？”

　　“召集人马，准备攻打北凉！”

　　——

　　打扫完战场，一行人走出无月谷，就地扎营。

　　夜色朦胧，月华浅淡。

　　燃起的篝火旁，几个侍女围着清溪长公主说笑着。长公主这几日心情不好，今晚终于开怀，侍女们发现雨后天晴，纷纷跑来逗趣。

　　语琴道:“……那姚小将军穿上公主的裙子还真是有模有样，若不是他开口叫人，我哪会儿发现。”

　　另一个侍女碧落道:“谁说不是呢？看着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一开口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把语筝吓得下巴都找不回来了。”

　　语筝面皮薄，红着脸作势去打她，“好你个碧落，莫不是你没被吓到，怎地还要往碧云姐姐身后躲？”

　　碧云和碧落、语琴和语筝，他们四个都是一等侍女，早前在内宫里就跟着清溪长公主，等公主开了府，跟着出了内宫，公主离开皇都时，她们也没舍得离开。

　　夏池珠看着几个漂亮的小娘子笑闹，也不觉吵。

　　她喜欢这种欢乐的气氛。

　　碧云循着声音过来，“一个个没良心的，只顾着挑剔姚小郎君，怎么不记得夸夸长公主的手艺？”

　　碧落嘴上不饶人，“那还不是等着碧云姐姐来夸，姐姐嘴甜，定然能夸得公主满意。”

　　“要你多嘴，”碧云假装瞪她一眼，提了手上的热壶道:“熬了些姜汤，公主暖暖身子。”

　　不说还好，她一说夏池珠就觉得自己肚子又要开始造反了。想起刚穿来喝的那碗粥，有些想念。

　　“下午的粥饭是你们谁做的？挺不错的，晚上随意做一些，能吃就行。”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唯有语琴低下头嗫嚅道:“是队伍新来的厨子，他为徐大人做的。”

　　夏池珠只好作罢，由着侍女们准备饭食。

　　半刻钟以后——

　　夏池珠放弃抵抗，为什么水煮菜也能做得这么难吃！

　　“语琴，你去和那新来的厨子说，无拘什么，做些能吃的就行。”

　　她满心等着会不会有什么好吃的，没想到语琴又端来一汤壶粥！

　　虽说随意点，但也不能太随意了吧？

　　怀疑人生。

　　新上任的长公主眉心微蹙，很想问一句“您有心吗？”

　　语琴羞愧到抬不起头了，末了她目光闪烁，似补救一般语速飞快地说：“这位新来的厨子听闻长公主身体不适，说有东西想要献给您。”

　　说着话，脸上不忘晕起一团粉意。

　　夏池珠不置可否地点了头。

　　消息传下去，不一会儿底下的人通传说厨子到了。

　　她放下手里盘着的珠子，随脚步声看过去，一张容光绝艳，秀丽端方的脸映入眼帘。

　　不知是谁嘶了声。侍女们皆是一脸惊艳。料想翻遍整个皇都，都不会有颜色如此秾艳的男子，眉似浓墨，唇似花瓣，竟是比长公主看着还要夺人目光！待发现自己的失礼，侍女们这才看到长公主依旧是一副正襟危坐、面不改色的端庄仪态。

　　她们不知道的是，看似波澜不惊的清溪长公主此刻脑子里满是感叹——

　　真是好漂亮的饭！

　　啊不，好吃的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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