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婿

　　认识楚月珠的人都知道，这姑娘样貌出众，性子活泼，却不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人。柳树胡同几家同龄的女孩，数她长得最好，也数她最不着调。

　　她家隔房的婶母岳氏说这叫没心没肺，哪家十五六的姑娘被人退了亲，还能整天嘻嘻哈哈，搁胡同口瞎跑，也不嫌丢人。

　　这话叫楚月珠凑巧听着了，站在婶母家院子门口眯着眼笑。

　　“多亏了三婶母为侄女儿说话，要不是三婶母，咱柳树胡同谁能知道侄女儿被人退了亲。再说咱小门小户的，哪像三婶母，娘家一大家子人都讲脸面，连退亲都不敢亲自上门。赶明儿婶母家外甥登科，也请我爹吃回席，也好看看读书人的脸皮比跟我们这些普通人比有什么差。”

　　瞧瞧，这说的什么浑话？

　　岳氏面皮泛了点红，敢怒不敢言，心里暗呸道，果真就是个厚脸皮的，张口退亲闭口退亲的。又想到楚月珠话里话外嘲讽她，暗骂这丫头和她娘一样牙尖嘴利，哪家女孩和她一般对长辈这般不礼貌。

　　楚月珠也懒得多犯口舌，提着手上的东西就往自己家去。

　　她哥哥楚茂今天过生辰，早上出门前特意留话要吃虾仁猪肉饺子。楚月珠就买了些河虾回来做馅料。

　　再往巷子里走几十步，就是她家。抬头一看大门敞着，巴掌大的院子里不见人，只在柿子树的枝丫上晾晒着几只腌鱼。

　　正屋屋檐下卧了只身子肥硕的橘猫，本是闭着眼假寐，听着动静懒懒地睁了眼，等看清了人那溜圆的眼睛又闭上了。

　　楚月珠暗骂妹妹不着家，看个门都叫人不省心。她摸了两把猫，又提着桶进了厨房。正收拾着呢，院子里传来声音喊她。

　　应了声，才听出来原是卖编物的刘大叔。他道：“珠姐儿，今儿逢大集，店里头人多，你爹说他不回家吃饭了，叫你别做他的饭。”

　　楚月珠应下。

　　楚家家薄，楚月珠的祖父幼时读书有些天赋，一大家子省吃俭用供着念书，终于在二十二岁那年中了秀才，十里八乡头一份，也算大喜事了。但乐极生悲，谁都没料着他当天晚上喝完酒掉水里淹死了。

　　一家人哭天喊地之余，念着他无妻无子没人摔盆，就在同宗里过继了个孩子记在他名下，这就是楚月珠的爹楚由了。

　　楚由的出身不算多悲惨，他爹娘也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守着几亩地过活，一年到头也能吃上饭。

　　之所以被过继，不过是他家在村里不算富裕，生了五个儿子多少有些拮据。他排行第四，不像哥哥受重视，也不像弟弟受宠爱，年纪大了上头的哥哥需要成亲，要钱还得腾屋子，父母就打着算盘想让他过继，他不是个心狠的人，哭过一场，纠结一番后才同意。

　　后来楚家分家，给他就分了一两银子，他自己揣着银子去县城做工，先是做些小工，后来有了本事找了门路在县城酒楼里作走堂，自己攒了点钱才出来开了个小铺子，卖些杂货。

　　这几年楚月珠帮他出了些主意，生意景气了起来还扩了铺面，另外又多招了两个伙计，楚家才算真正有了家底。

　　想着晚上要多备些菜，午饭楚月珠就想着糊弄过去，煮点菜粥配早饭没吃完留下来的饼，也能应付一顿，但有人不乐意了。

　　她妹妹楚月琳上午去了别家玩，到点饿了肚子跑回家吃饭，一看饭菜就抱住她腰，头顶绑着红色发绳的两个小揪揪在她身上蹭啊蹭的，嘟起嘴来撒娇：“阿姐，我不想吃饼！”

　　小姑娘正是换牙的时候，嘴里有颗牙晃晃悠悠感觉要掉，偏偏又掉不下来。吃饼的时候，一点也不舒服。

　　楚月珠没想起来这回事，只拉着她洗了手，温声道：“今天是哥哥生辰，晚上阿姐做好吃的给你，中午先垫垫肚子。”

　　楚月琳撇撇嘴，不乐意地答应了。但楚月珠一向疼爱她，想了想，又蒸了两个鸡蛋给她，两姐妹这才吃好饭。

　　楚月珠拉着楚月琳睡了会儿午觉，又起来写了几张大字，才进了厨房准备做晚饭。

　　包饺子是个技术活，至少穿越前的楚月珠是这么觉得的。穿越前，楚月珠生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她妈妈是中学教师，爸爸是地质科研队的，一家人也算和乐。她吃过妈妈包的，爸爸包的，就是没有自己包过。

　　没想到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车祸事故，就让她穿越了。

　　楚月珠叹了口气。

　　早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会亲自为父母做一顿饺子吃。

　　刚剥的虾子清亮鲜嫩，加上裹着蛋清和玉米淀粉的肉馅搅拌在一起，撒上盐和豉油，以及翠绿的葱花。肉是买的新鲜猪肉，虾是才从水里捞起来的鲜虾，一盆馅料都是闻得到看得着的鲜味。

　　擀面皮包饺子，又不紧不慢地做了豆腐炖鱼汤，茄子肉饼，红烧肉，加上一些清炒的时蔬，林林总总凑够了八个菜。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楚由和楚茂才到家。

　　楚由身材有些圆润，穿一身靛蓝色的长衫，续起了胡须，看起来有些当店铺掌柜的样子。

　　楚茂是个还没到弱冠的年轻人，身材高瘦，身上是白色细布襕衫，这是县城书院的学子衣服。

　　父子俩长相很相似，眉毛和鼻子如出一辙，唯有眼睛，楚由是一双桃花眼，而楚茂是一双凤眼。楚月珠知道，这是和她一样，遗传自他们的娘。

　　楚茂回家就抱起猫直奔厨房。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虾仁猪肉饺子，方才展颜。

　　楚月珠没好气道：“放心，少不了你的。”

　　楚茂嘿嘿一笑，妹妹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唯独饺子不常做，原因他也知道，嫌太麻烦，若不是生辰日可以自己点菜，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吵吵嚷嚷着，楚月珠招呼着楚茂帮忙端菜上桌吃饭。毕竟是生辰日，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一家子和楚茂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连一旁的橘猫也被迫“喵”了几声，方才吃了起来。

　　楚由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一眨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不禁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事，他喝了口酒，默默叹气。

　　想到女儿如今的年岁，是该婚嫁了。胡同里传的话，他不是没听到，有心争辩，但他一个男人，怎好和一群女人争论呢？况且出了这回事，他有心帮珠姐儿寻个更好的，到时候谁还管他们说什么！

　　他心里突然一动，有个主意冒出来。

　　******

　　吃过饭，楚茂在厨房洗碗也提起这件事来。

　　“我在书院找人打听了下，岳青松在府学的近况。听说他拜在大儒顾学易名下，还是关门弟子。也不知道哪家神仙不开眼，才叫他这般猖狂……”

　　说到最后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楚月珠手下忙个不停，晚上馅料多了些，她准备再包些饺子备下，毕竟家里几个人都喜欢吃，可她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次。

　　听他说完也只是摇摇头：“看他做什么？现下他有多少本事，和我们又没有关系。”

　　楚茂仍旧义愤填膺：“怎么没有关系？当初提亲是他哭着求我们家的，现在攀上高枝了就要退亲！何况连退亲都不敢登门，就让别人来送句话，这是打发谁呢？当我们家是什么了？他这种不仁不义的无耻小人，读再多圣贤书又有什么用！”

　　楚月珠默然不语。

　　她十二岁那年，家里生意有了起色，就有不少人想上门给她说亲，身揣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她觉得不能接受，偏偏当爹的楚由认真起来，一个一个过问。

　　那年冬天，三婶母的娘家人从邻县来看她，其中就有她的外甥岳青松。楚月珠在胡同里遇到不过打了个招呼，竟然叫一旁的岳青松惦记上了，不久三婶母便上门提亲，楚由顾忌对方是读书人本想答应，她自己却不同意。

　　本来事情都该结束了，没想到三婶母又带着岳青松上门来，一个说都是亲戚没有坏心思，以后松哥儿高中，珠姐儿也是官夫人了；一个信誓旦旦表衷心，以后定不叫珠妹妹受委屈。

　　楚茂想答应又怕自家女儿不同意，楚月珠不忍父亲为难，想着日子还长，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应下了。

　　不曾想一语成谶，岳青松在府试一鸣惊人，得了贵人青眼，就想着把这门婚事退了。

　　这三年，楚家对他仁义之至，衣物吃食，笔墨纸砚每季都送，遇到难得的书籍，楚由还会想方设法买下来，让楚茂抄送给他，也因为此，退亲时，他连楚家门都不登，只写了封书信让三婶母岳氏来传了句退亲的话。

　　楚家本要他亲自上门才认，结果岳氏每日都在胡同里和别人说她被退亲的事儿。楚由气得写信给岳家，更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饶是楚月珠没把这门婚事放在心上，也有些恼。她不是恼别的，恼的是那些送给岳青松的东西，衣物吃食也就罢了，笔墨纸砚却是值钱的东西。

　　可再恼又有什么用？

　　岳氏平素一副和气的模样，此时竟混不吝的根本不在乎。至于岳青松，更是山高皇帝远，半点法子没有。

　　眼见着楚茂仍然气鼓鼓地，楚月珠安慰道：“别生气了，你被狗咬了一口，还要再咬回去吗？”

　　楚茂咬牙恨声道：“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亲自跪着跟你道歉！”

　　说着他狠狠往下锤了一拳，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痛呼声。

　　几滴淋漓的鲜血下，一堆碎碗碟让兄妹俩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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