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程远站在人群里。
　　这是女子四百米跑的半决赛，他们班的参赛选手是薛茜。她看见薛茜从远处往终点线一路飞奔而来，五班的一部分同学沿着冲刺那一截跑道站着，加油呐喊声喊得热血沸腾。
　　薛茜身形瘦瘦的，看起来很文静的样子，比赛场上却格外有爆发力，在最后那一小段最艰难的时刻超过了隔壁跑道的女生，拿到第二名的成绩，进决赛肯定是稳了，估计最后还能给班上拿个奖牌。见她从跑道上慢慢走过来，班上的同学忙凑过去，程远见她的鼻尖都挂上了小汗珠，几缕碎发粘在额头上，便拿了纸巾给她。
　　周围大部分同学都慢慢散了，去为参加其他比赛项目的同学加油助威，薛茜却还要在这里等候关于决赛的通知，程远便陪在她身边等着。正说了几句话，学校广播里却传来通知：“请初一年级参加男子跳高比赛的同学到篮球场签到检录。”这句话足足念了三遍，程远心里“咯噔”一下，但又不好直接撇下薛茜走了。程远不由自主地往篮球场望了一眼，体育老师已经带领着几个体育班的学长把跳高的体育器材架了起来，很显眼，一眼就能让人找到比赛场地。
　　程远心一横，准备当没听见，看比赛的人那么多，也不差她这一个。
　　薛茜却笑了笑，了然地看着她：“林遥是报的跳高吧，我这里就等通知而已，不用陪着我。”程远有些犹豫，单琦琦却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跑到她身边：“哎程远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你没听见广播里说跳高开始检录了吗？林遥托人到处找你呢。”
　　一想到林遥跟她使性子的样子，程远有些头疼，她看了一眼嘴边尚带有一缕微笑的薛茜，眉眼间带上一丝愧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茜茜我先过去了。”
　　见薛茜点头应允之后，她才拉着单琦琦的手往跳高比赛的场地跑去。
　　林遥正漫不经心地排着队，见她过来，眼睛像在一瞬间被点亮了。她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说：“你叫人找我干什么？”林遥不紧不慢地开口：“谁让你到处乱跑，而且明明答应了帮我拿外套的。”“......明明是你非要穿一件外套过来，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帮你拿的，今上午那时候还没说你呢，少在这儿得寸进尺。”
　　林遥却不顾程远的抗议，把外套脱在手上，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宋文涓突然走了过来，她好像也长高了一些，看起来已经有一米七的样子，宋文涓看了她一眼，对着林遥开口：“林遥，我帮你拿外套吧。”程远站在两个高个子中间，感觉到有些压迫，见宋文涓要帮林遥拿外套就准备撤退。正往后退了一步，林遥就伸出手将程远的胳膊拽回来：“你跑什么呀。”说着便把手里的外套盖在程远脑袋上。
　　程远的视线一下子被遮住了，眼前只剩下了外套的布料和穿过外套透进来的光。
　　她听见林遥说：“不用了，我的衣服给阿远拿。”
　　等她把头上的外套扯下来一股脑赛成一团时，林遥和宋文涓之间的气氛异常微妙。宋文涓对着程远翻了个白眼，对着林遥说了句：“行，你比赛加油。”，便往人群中走去。
　　她见马上轮到林遥了，便也准备往另一个方向的观赛群众之中走，林遥突然喊了一声：“程远！”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又干嘛？”
　　大大的笑容在林遥脸上绽开，像是倾注了世间所有的灿烂。
　　神采飞扬的少年最动人心，挑着眉笑起来的样子像是穿过了光阴，一瞬间，程远听到了电流从胸口流淌过的声音。
　　林遥清朗的声音传入程远耳朵里：“记得给我加油。”
　　再次比完一轮，那根标志高度的杆子又往上升了许多，第一、二轮林遥仗着身高腿长，跳得很轻松，随意得仿佛都不能把那个动作称之为“跳”，程远在林遥比完第一轮的时候跑到小卖部去给林遥买了一瓶可乐，看见林遥再次上场，对比旁边又升高很多的杆子，程远有些紧张，紧紧地攥住了手里可乐的瓶口，在心里默默地给林遥打气。
　　程远突然听见一个女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是悦耳动听，比起那些撕心裂肺一般的加油声，明明这声音不算大，语气也不算强烈，但偏偏很有穿透力，她说：“林遥，加油。”
　　程远确信林遥听见了，因为她看见林遥突然把头转向了这个方向，还朝着这边笑了一下。她往身后望去，看那个为林遥加油的女生，忽地有些愣住了。
　　那是初二十一班的江满，虽然她们不是一个年级的，程远也没有跟她打过半分交道，但程远却认识她，或者说，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她是广播站的副站长，平时在学校广播里宣布通知、主持各项活动......这一类的活动基本都由她来，所以她在学校里很出名。
　　按照惯例，江满此刻应该坐在广播室里，给运动员们念大家为各自班的同学加油打气而投递到广播站的稿件或者是宣布赛事的进行。程远很确信这一点，因为不久之前程远还在广播站里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不应该在这里。
　　但她偏偏此刻站在这里，为林遥加油。
　　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关系已经熟悉到江满可以撇下广播站此刻的事情，脱离自己的岗位，专程跑过来给林遥加油吗？
　　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变得迷离起来。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江满出现了，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林遥似乎也陌生起来。
　　她的脑袋有片刻的眩晕，用力捏着可乐瓶口的手指骨节泛起了青白，另一只手里抱着的那件属于林遥的外套似乎也变得烫手起来。
　　她甚至都看不清林遥的动作，身边却传来同学们兴奋的欢呼。
　　她知道，林遥进了决赛，只需要再比一轮，就可以定下最终的胜负。
　　她的视力恢复了正常，眼前的世界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林遥往她的方向走来，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换做以往，她一定巴巴地望着他，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等着他向她走来，向她讨那句口头的赏。
　　可是她此刻像被定住了，她甚至不知道林遥到底是在走向谁。
　　林遥走到她身边，刚要说点什么，就被从后面走上来的江满打断了：“林遥，这下你肯定能进前三名了，提前跟你说句‘恭喜’啊，等下你要是拿了第一名，我一定亲自在广播里给你播送。”林遥脸上带笑：“那要是我没拿到第一名你就不给我播了是吗江满？”江满笑容里带上一点俏皮的意味：“那可说不准，得看我心情如何了。”
　　林遥拽了拽程远：“江满，我跟你说过的，这就是我发小程远。阿远，这是江满，你认识的吧。”程远勉强笑了一笑，语气很平静：“广播站的江学姐嘛，我当然认识了。”江满笑了笑，但这笑容却没有之前的真挚：“经常听林遥提起你，你是林遥的发小嘛，四舍五入我们也算朋友了，不用这么生分喊我学姐，喊名字就行。”
　　程远很想问一句，不是还有宋文涓吗？这又是哪一出？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心不在焉地和林遥、江满说了几句话，决赛马上快开始了，江满也不得不回了广播站。她找到人群中的钱杨：“钱杨，你帮我拿下林遥的外套。”钱杨接过外套，问道：“不是，班长，比赛马上开始了，你要去哪里阿？”程远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轻飘飘地说：“去趟卫生间。”便径直离开了，徒留钱杨站在原地，表情十分疑惑地小声嘀咕着：“拿瓶可乐......去卫生间？”
　　程远也没有什么目的性，只是想要走开，也许是刚刚跟钱杨胡说的内容给自己起了心理作用，她真的走到了卫生间门口，突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瓶可乐。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走到洗手台旁边拧开瓶盖，一刹那间响起了气泡沸腾翻滚又破裂的声音，她慢慢将可乐全部倒进水槽里，直到那焦糖色的液体全部消失在视线里，骤缩着的心脏才一点点慢慢松开，一泵一泵地往四肢百骸输送着血，发麻的手指终于有了温度和知觉。
　　她抬起眼看了看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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