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刀

　　穆晚知道，今日，顾朝雪和萧一楼是必死无疑。两个人，怎么敌得过几百人的围剿。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后来哭累了，就茫茫然的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穆晚？”
　　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她抬起头，对面居然是谢旭，真真是祸不单行。
　　她这才收敛心神，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她应该是出了青阳城。此刻在一个官道旁的小茶摊前，茶摊上零星坐了几个人。
　　谢旭和他身后的五人穿着便服，望着她的眼神不善。
　　“我已经辞官，谢大人莫非要打杀我这个平民不成？”穆晚大哭过，现在嗓子嘶哑难听。
　　“官家驭下甚严，平民我们哪儿敢随意打杀？不过罪臣家眷，就另当别论了。”谢旭笑道。
　　穆晚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陆远出事了？
　　谢旭看穿了她的想法：“你想的没错，兵部尚书赵括已经被全家抄斩。陆远嘛，还差点证据。”
　　穆晚当下明白，恐怕是要抓她回去，借题发挥，给陆远造一点罪证了。锦衣卫颠倒黑白，屈打成招的手法，她最清楚不过。真被抓回去，她不一定能顶得住那些酷刑，生死不能，恐怕真的会招些什么出来。
　　穆晚转身便跑，可突然左肩又开始钻心的疼，穆晚踉跄了一下，错失良机。谢旭功夫不俗，穆晚当然不是对手。不过喂了几十招，便被擒住了。
　　谢旭顺势打折了她的左腿，还要折掉右腿时，一道剑光闪过，一个黑衣剑客突然出手。谢旭闪避不及，被削掉了左耳。
　　“你再不走，掉的可不是耳朵了！”黑衣剑客道。
　　谢旭也不傻，当下便带着人离开。穆晚出现只是意外，想抓她回去是临时起意，不想竟遇上个煞神。
　　穆晚听见黑衣剑客透着慵懒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可是她此刻心神大乱，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
　　黑衣剑客蹲下身，看了下穆晚的左腿：“啧，可惜了！惊艳堪比萧一楼的轻功，就这么没了。”
　　穆晚默不作声，看着眼前的人，这人穿着普通的黑色粗布衣裳，腰间别着一把普通的软剑，整个人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心道这人也是奇怪，她的脸其实也被划伤了，锦衣卫的手法她知道的，这疤是去不掉了，正常应该会可惜她的脸，而不是可惜她的轻功吧？不过这人在哪里见过她的轻功？
　　其实，她可惜的，也是这一身轻功。
　　她也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每次遇到危险，都能遇到人出手相救。可偏偏，她的人生里，又这么多危险。
　　“丁九。”黑衣剑客说完，便扛着穆晚离开。

　　青阳城外的小树林里，穆晚还是默不作声的靠着树发呆。
　　“你在想什么？”丁九也靠在穆晚身边的一颗树。
　　“没什么。”这话是真的，此刻她脑海空空，没有想陆远，没有想萧一楼，甚至连顾朝雪都没有想。
　　左肩的疼一直没停，左腿也疼的厉害，可她浑然不觉的样子。
　　丁九方才只是帮她固定了一下左腿，伤筋动骨，一般人都忍不了，她居然一声不吭。
　　“我会帮你治腿，还有两天的路程，入了敦远城，我找辆马车，带你去边城找医师。”
　　听到‘边城’，穆晚终于动了一下，她转头看着丁九，喃喃道：“边城......”话音未落，豆大的泪珠便不受控制的往下掉，穆晚不觉得她想哭，她不住的擦着眼睛，奇怪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水，她明明没想要哭。她没有抽泣，没有嘶吼，只是一直无声的掉眼泪。
　　丁九看见她这样，也没有劝她。难过，是要发泄出来的，否则，永远也过不去。

　　穆晚哭着哭着，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回来了。左腿的疼痛提醒她，她的轻功废了；左肩的疼痛提醒她，也许她那蹩脚的刀法也要废了。刀法？想到刀法，她伸手摸了摸腰间，果然剩下的那把左手刀也丢了，她和顾朝雪唯一的联系，也没了。一语成谶，顾朝雪的一切，真的就像她的一场梦一样，消失了。
　　她就这样哭睡着了，中途醒了一次，好像有人背着她走了很久。这人肩膀宽阔，让她很心安，她嘟嚷道：“顾朝雪......”
　　‘顾朝雪’并未像从前那样轻声回应，从前只要她唤他，他都会应她。穆晚有些不高兴了，“顾朝雪，我梦见......你死了，萧一楼也死了，我的腿也废了.....”
　　‘顾朝雪’终于叹息道：“睡吧，都是梦。”
　　穆晚满意的再次闭上眼。

　　等她再次有知觉时，她已经躺在一辆马车上。也许不知丁九给她服了些什么药，她觉得灵台清明了很多，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些她不想记起的事情，万林帮.....
　　马车帘子突然被掀起一角，“你醒了？”丁九还在驾车，听见动静只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车里有些干粮和水，你先将就吃一些，你的腿伤不能拖。”
　　穆晚闻言，乖顺的拿起手边的干粮，一口一口艰难的吞咽起来。
　　丁九放下了车帘，半晌，他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呼耶神教卷土重来，万林帮覆灭，萧一楼和顾朝雪伏诛。傅无双，应该很快会接任正天盟盟主之位。”
　　丁九知道穆晚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件事，最不想知道的也是这件事。
　　出乎意料，穆晚没有在哭，只是干巴巴的回了句：“知道了。”
　　“不过，这是对外宣称的消息。我收到的消息是，萧一楼和顾朝雪，死未见尸......”
　　穆晚吞咽干粮的动作顿了片刻，“知道了......”还是干巴巴的一句。
　　‘死未见尸’就是他也许还活着的意思，活着又能如何？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肿了一大圈的左腿，还有左脸上刚结痂有些刺痛的伤口，锦衣卫的刑讯手法她最清楚，她的腿即便能接上，以后也不良于行，她脸上的疤一定会留下，她难道还要继续当顾朝雪的负累吗？
　　说到底，她从前自嘲功法不好，却敢到处闯荡，行侠仗义，就是依仗她绝佳的轻功，她知道，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如今，她最引以为傲的轻功废了，她彻底的一文不值。她甚至连养活自己都要做不到了，谁需要一个手不能提，脸上还有疤的人呢？
　　她不敢过问丁九的任何事情，也许她内心期望，丁九口中的医师能治好她的腿。她害怕问得多了，丁九真的会丢下她不管。她从前最不愿做仰人鼻息的人，如今.......

　　丁九曾是绝圣堂的杀手，并不十分出色，但绝对合格。最擅长蛰伏观察。车内的人一声不吭，整个车厢都是绝望的气息，他想了想，朗声道：“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瞒你说，我本是要退隐江湖的。等到了边城治好你的腿，我就开一个小饭馆，你便给我打杂，当卖身还债了！”
　　“左右不过是闲来无事，路上看见一个阿猫阿狗，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救得，你也不必疑心我别有所图。”
　　穆晚心知他是在安慰她，救她相当于救下一个大麻烦，顾朝雪生死不明，总还是有些人会打她的主意，况且当时，他是从锦衣卫手里救下了她。既得罪了江湖，也得罪了官家。
　　穆晚就像在水里挣扎溺水的人，忽然有人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她既想紧紧的抓住这只手，又害怕终有一天，这手也会像顾朝雪一样消失不见，如果这样，她宁愿一开始就不抓。
　　穆晚姿色一般，胜在一双眼睛生的极好，如今这双眼睛也如明珠蒙尘，整个人毫无生机。可她是个通透的人，心里明白，再悲痛的事，终会被岁月冲淡。
　　只是，这蚀骨之痛，真的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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