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刀

　　须臾山，处于青阳城与瓜州的交界处，属青邙山脉，不是最高最大的山，却是最险的山。瓜州偏远，有一半属于苗疆地界，没有官道，须臾山是必经之路，下了山便可以看到天下第一大阵--风谷阵。
　　接近山顶的悬崖边，有一个虽然破破旧旧，但五脏俱全的小客栈，侧面的小马棚里居然还喂养了几匹马。客栈一楼竟座无虚席。
　　一位看起来已经年逾花甲的说书人正在说江湖事。
　　“话说这顾朝雪，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中，身负削铁如泥的落羽刀，一月之内，连杀一十三个榜上有名的高手。上月，又灭神剑堂，那神剑堂上上下下近百人，无一活口，惨烈异常，令人闻风丧胆......”
　　一位紫衫青年愤然插声道：“哼，这个顾朝雪简直是个魔头！那神剑堂堂主薛定前辈，是何等侠义之人！那畜生却连帮主十岁的孩子都没放过！若要我遇到他，必定......”
　　“必定如何？神剑堂的薛定，一手穿花剑出神入化，尚且被一刀割喉，你这小白脸又能如何？”另一位身着青色布袍，腰间别着一把普通软剑的青年懒懒嗤笑道。
　　“你......”那紫衫青年涨红了脸，气的不轻。
　　那青色布袍继续懒懒剥着花生道：“神剑堂一战，顾朝雪分明只杀了三个人，除了薛定，另外两个都是自己偏要送死，拦也拦不住。这血债，该不该算在顾朝雪头上还得另论。世人最爱人云亦云，你这说书老头说的也不尽不实，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又有人接道：“这位兄台如此清楚，莫非你当时在场？”
　　青色布袍只笑笑，继续剥着花生。
　　紫衫青年身边一个同样白净脸庞的青年回击道：“哼！神剑堂所有人都是一刀割喉，连颈骨都断了，一地的尸体作证，还能有假？这分明是他的路数！况且人人都说他便是二十年前的呼耶教余孽，你们这样帮他狡辩，莫不也是呼耶教余孽？”
　　青色布袍一边嚼着花生一边笑道：“我是不是呼耶教余孽尚待定论，不过你这血口喷人的本事，倒真是一绝......”

　　“你！”白净脸庞的青年已被气红了脸，抽出腰间佩剑就向青色布袍刺去。

　　“各位莫恼，莫恼！听老朽一言！”说书老头身影一闪便挡在剑前，众人都为这老儿捏一把汗，心想这老头怕是要完，那白净脸庞一惊，想收剑已晚，却见那老儿身子微侧，只一抬手便握住那白净脸庞的手腕，那白净脸庞只觉胳膊一麻，剑已掉落在地。
　　在座的都是练家子，当下便明白，这说书老儿怕也是个不入世的高手。
　　“史书所言尚且不尽不实，老朽不过说个热闹，大伙听个稀奇，不必动怒！不必动怒......”
　　说书老头又道：“这些个人命究竟是不是顾朝雪所为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天盟认为是他所为，那.....便是他所为......”说书老头说到这里，声音里竟透出些许惋惜。
　　这话说的颇有些意味深长，众人默然，正天是中原武林的权力中心，取意‘正天地之视听’，它象征着正道、公平，最开始由几大武林世家发起组成，期间各大世家几经变迁，但正天盟却一直存续，至此已经绵延百年，没人敢质疑它的一切决定。
　　此时，有人出声打破了沉默“那顾朝雪的落羽刀竟能削铁如泥？可有什么来头？”
　　说书老头看发问的人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感叹道：“既然你问到落羽刀，老朽就给你们说上一说。若是在二十年前，天下谁人不知落羽刀？只可惜，江山代有才人出，记得当年事的人，也不多咯！”
　　“话说这落羽刀，本是西域之物，后来......”

　　“大哥，这里鱼龙混杂，待会真要动起手来，怕是要一团糟。”小客栈角落里，穆晚悄声对她身旁的陆远说道。这张八仙桌上坐了四人，穿着最不显眼的布衣，配着最普通的刀，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里。同样没有人注意到的，还有紧挨着旁边的一桌，只坐了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刀客，他全身没有任何装饰，除了背上的那把样式古朴的刀。
　　穆晚毕竟年轻，有些沉不住性子，挨着穆晚身边的一个少年似乎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他用手肘捅了一下穆晚，“诶诶，你说这江湖上把顾朝雪传的这么神乎其神的，他的刀法难道还能快过咱们大哥？”
　　陆远似是没有听见，仍然专心致志的喝着粗茶，余光扫向客栈门口。
　　穆晚也似模似样的抿了一口茶，老神在在的道：“小五，这你就不懂了吧？”她把头往小五那边一凑，压低声音，道：“依我看，若论刀快，这顾朝雪定然更胜一筹！”小五闻言立马不服气要啐她。
　　“瞧你这急性子！”她又接道：“咱大哥的刀是抓人交差用的，顾朝雪的刀是杀人血仇用的，刀刀致命，自然是快上许多！”说完，用故作高深的眼神瞥了他一下，忍着笑继续喝茶。

　　陆远是锦衣卫镇抚，不过而立之年，为人正直，很得重用，年前还与兵部尚书之女订了亲，可谓前途无量。
　　陆远的父亲，也就是穆晚的师父，曾是锦衣卫指挥使，后来不知何故辞去官职，穆晚是他收养的故友之女。穆晚和陆远从小一起长大，若按戏文里的套路，两人合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佳偶天成。可惜，陆远对她并不亲厚。只不过穆晚去岁中旬考进锦衣卫后，分到了陆远手下，两人的交集才稍微多了些许。这次便是奉命暗中到绵川抓捕孙厉，可也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孙厉竟早有准备，陆远一行人一路从绵川追到青阳，如今眼看要进入瓜州。
　　陆远生性清冷，下属们也都有样学样，个个都像锯嘴葫芦似得，偏偏穆晚是个爱闹的性子，平日寂寞的不得了。只有小五，跟她有几分投缘，加上他是锦衣卫里唯一比她小的，她也最爱捉弄他。
　　穆晚这番“阔论”明明是胡说八道，可乍一听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小五不禁陷入沉思，穆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子，我胡诌的你也信！”
　　“但凡顶尖高手，总是分不出个榜眼探花的。所以我最瞧不起那劳什子高手榜！”
　　小五听得认真又疑惑，“为什么？天机阁的排名不是最为公正的吗？”
　　穆晚嗤笑一声，道：“你想啊，你若与我比刀，我的功力本是比你深厚些许，可恰巧今日，我急着嫁人，不想打；可我又杀了你老子，你今日非杀我不可；你抱着必死之心，我抱着逃跑之意，定然会输在你刀下，如此这番，高手榜把你排在我之上，可明明我功力又比你深厚些许......你说天机阁这么一排，究竟合理不合理？公正不公正？.”穆晚一句话煞有其事的绕了一大圈，小五是个实诚小子，竟真的再次思索起来。
　　隔壁桌那位玄衣刀客，突然咳嗽了几声，像是被茶水呛到。
　　“我呸，我老子活得好好的，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小五终于转出了穆晚的话，又愤然道：“像你这样粗糙的女人也能嫁的出去？”
　　桌上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对他俩斗嘴见怪不怪。
　　穆晚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小五气的脸颊红红的很是可爱，一脸你说的对的安抚道：“嫁不出去，嫁不出去......”
　　“噤声！”陆远突然出声，眼睛瞟了一眼门口。
　　穆晚知道轻重，立即收声敛气，右手放到桌下，握紧了腰间的刀。

　　“见机行事，这次必定要得手，不能让他们进入苗疆地界。”陆远悄声说道。桌上五人点头，表示明白。苗疆一直是游离在中原之外，无论是中原武林还是庙堂势力，都无法渗入苗疆，倘若真让孙厉逃入苗疆，他们恐怕就无法回去交差了。

　　这时小客栈进来六个人，陆远只一眼便知道不是孙厉，但并未放松戒备。
　　为首的一个灰衣剑客只左右扫了一眼，便径直向穆晚他们的方向走来，不过目标却是他们旁边那桌的玄色刀客。六个人并不少，可一起走进来却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似乎都刻意敛气，穆晚也瞟了一眼，下盘沉稳，气息绵长，看来内功不俗。后面紧接着又进来了五个人，正是穆晚一行的目标，孙厉！
　　“顾朝雪？”先进来的六人中，为首的灰衣剑客问道。
　　“是。”玄衣刀客依然专心致志的喝茶，只在喝茶的间隙轻声应了一声，似乎喝的不是几文钱一壶的粗茶，而是什么茶中贡品。他们的声音并不大，但整个小茶馆就此安静了。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茶馆里已陆续有胆小的人往外跑，还有些胆大的便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杀人魔头，更有些人手已暗中抚上兵器，想要分一杯羹。
　　穆晚闻言，也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传说中的杀人魔头。她只看到他的侧脸，脸色苍白，略显消瘦，呼吸有些紊乱，看样子似乎身上有伤。
　　陆远机敏，察觉到事情恐要生变。果然刚进来的孙厉，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立马便想跑。
　　陆远：“上！”
　　黑衣剑客：“动手！”
　　这边陆远迅速带人围了上去，那边围剿顾朝雪的剑客也动起手来。小小的客栈一时间气氛肃杀，刀光剑影。
　　孙厉本就是锦衣卫出身，身手了得，身边跟着的两人，更都是曾经的大内高手。若能轻易得手，便也轮不到陆远亲自出马了。
　　若说陆远这个大哥对穆晚没有一丝好处，那倒也不是，若不是沾着陆远的光，以穆晚的身手，这种立功的好机会也轮不到她。可是，机会与风险从来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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